嫁至冰族近乎一年，织夜已经习惯了冰族寒冷的气候。冰族的天空，无论是放晴还是阴沉，朔雪却从不会停止。雪的精灵俏皮地绽放在刃雪城的每一个角落。它们落在人心，消亡她心中的情伤，成为悲恸的啜泣。

在成年以前，织夜从未离开过人鱼族，她既然习惯了人鱼族内背光寝殿的清冷，也能习惯下这座孤寂的王城，和这座王城高高在上的主人。

没有一个女人，生而喜清冷。纯粹而天真的心态早在多年前就被残忍地扼灭，用超乎年龄的成熟埋藏在心底，年复一年结着冰。

她的命轨齿轮发生了扭曲，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人。是一场意外，也是一场相遇，是一段莫测的曲折。人有七情六欲，神明何尝没有，她嫁给了冰族的王，又为何不能喜欢自己所嫁之人。

当她最终凄惶地败落在他一个眼神之下，这才终于看清了自己。她嫁给了政治，喜欢上了幻影，向私欲而忠诚。她的忠诚对象再不是人鱼族，而是他，单纯是名唤樱空释的那个他。

寒风凛冽，顺着半掩的窗柩卷进屋内，吹起起她身后靛发，丝丝缕缕拂过面庞。床榻旁的女人有些困难地睁开眼，混沌的紫眸深处是无尽的沧桑与疲惫，她张合泛白的唇，将紧扣的无名指松开，缓缓收回了幻术光辉。

她整理好身旁之人的衾被，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直起身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抵住了自己的额心。两侧穴位泛起一阵锤痛，缓缓蔓延至整个头颅，热意涌上，双眼前一片漆黑。

昏黑散去，眼前的一切渐渐明亮起来，织夜深深呼吸，调整状态后看向身侧榻上昏迷之人。

“裂歌。”

织夜启唇轻唤对方的名字，目光却是穿透了一切，像是望向远方，唇角酝酿的笑意快要溢出。

“我是不希望你醒来的，却是因为我是坚信你的为人。作为你的主上，我想，帮你顶替一次罪名……也没什么。”织夜木讷地收回目光，落在了床榻上虚弱的男子上。“冰王，已经不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了。 ”

织夜突然停顿，双拳猛然握紧，字字停顿。“他对人鱼族不利，又已经给了我和离书。虽然历届冰王没有插手人鱼族内政的人，但他樱空释不一定会不成为成为例外。”

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在唇角泛开，她那般坦然，面带玩索。

“裂歌，你犯下的错，这是最后一次帮你，希望你不要背叛我。”

床榻上的人猛然一顿，睫翼倏然一缩，他衾被下看不见的手倏然握拳。他多想睁眼告诉织夜，樱空释不是一个善良的主。地牢里樱空释那样恐怖的笑容，依稀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脑中哗然涌现出织夜各样的神情，裂歌想起织夜离奇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变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看的真切，那个历史上乖僻神秘的人鱼族二公主，再也不可能找到了。

男人遏制住了苦笑的冲动。

他樱空释凭什么，让公主动了凡心，沦陷至此。让她踏上殊途，甚至要与自己疏远。

听着织夜在他身旁轻声细语，裂歌却要强忍睁眼的冲动。倘若他睁眼，织夜哪里还会继续说下去。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巧合吗。”

裂歌有些恍惚。

“他是他……”

他？

一声哼笑在冬日里随风飘散，织夜的指尖离开了裂歌身上的衾被，她擦过他的掌心，递去寒彻刺骨的温度。

宫门咿呀一声关上，榻上长发散漫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眼，墨蓝如深海的眼睛里是无尽的担忧，却充盈无奈。裂歌偏头，看着殿外渐渐远处的背影，缓缓坐起了身。

“公主，你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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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宫闱外，天台之上直迎风雪的王幽然从水晶球上移开了视线，球面上清晰倒影着王城偏殿里织夜了然的一举一动。暴怒在眼底擦出火花，却因为身后一声呼唤瞬间熄灭。

“王——”

是各族之王。

樱空释微微收回视线，随即指尖施力，剔透的晶体瞬间爆破成冰渣，簌啦啦地掉落在地。他垂下手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

踏入内殿，雪白凛然的身形矗立在主位前，各族之王已经熟悉的孤冷的樱花香立刻涌动在冰王大殿四周。

熊王朝樱空释看去，只见他颔首望着桌案上的什么，一面脸上银白的逆鳞正对众人，看不清神色。

熊王草草行礼：“王，火族最近举动诡异……”

“怎么说？”

“他们……他们朝冰族送来了一些女眷，还说是王您要求的？”熊王越说越小声，还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可王，您怎么可能……”

“火燚此人行事狡诈，不排除是细作的可能。”樱空释的声音无悲无喜。

火族虽是狡诈，却也不会在樱空释的眼皮子底下做如此愚蠢之事。但凡聪明一些，都能料到必然是一些准备潜伏在刃雪城内的细作。

“这段时间，火族一直保持平静，不趁机来打击冰族……如此来说，的确有些奇怪。”向来沉默的星旧破天荒地开了口，无意外地引来樱空释的目光，深邃的仿佛要看穿对方。

樱空释抬起手张掌，身侧侍从恭敬地上前，将宗卷递给他。樱空释打开灵书，随意扫过映在半空的字。

皇柝看了看樱空释打开的名册，想着城门前的那一群俏女子，不禁哆嗦着打了个寒颤，笑呵呵地道：“都是些女人，哪个族的都有，火王还真是大方啊，送那么多后宫来…”

月神斜眼睨了皇柝一眼，环起双臂，嘲讽地从鼻间哼了一声。“火王荒淫无度，又喜爱美人，送那么多也不足为奇。怎么，皇柝君主也喜欢？不如向王请命，都带回神医族去？”

“我才不喜欢那些女人……！”皇柝一下子急了眼。

“够了，这里不是可以争吵的地方。”樱空释沉声冷喝，冰雪般疏远寒冷的面容没有一丝温度，秘银眼罩折射出明亮的光束。

月神一瞬间肃穆起来，她朝樱空释行了个礼：“抱歉，王。”

“王，那这事如何处理？”

樱空释略微想了想，脑海里回响起火燚污浊的笑声。

“樱空释，我需要纯人鱼公主的一泪石……”

一泪石？

樱空释身形一顿，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正过侧对众人的身子，指尖下意识摩梭过右手，却只触碰到王戒，繁琐的剑镯，而没有他习惯性触碰到的婚戒。

“放她们进城吧，按照宾客的规制安顿好，过些日子再议。”言罢，樱空释彻底沉默，银灰的狐裘照映雪铸绝色。

“那王后那边……？”潮涯女王不动声色地抽了抽眼角。

冰族历代君王皆有侧妃，上一代已经故去的老冰王一生迎娶两位妻子。比如侧妃莲姬，樱空释的母亲。但冰族历史上，不乏迎娶好几名侧妃的冰王。

樱空释背脊明显一僵，他诡谲地低笑一下，清冷地扫过一眼潮涯，没有回答。

“下去吧。”

各族之王相视片刻，纷纷行礼退下，冷清的冰王大殿又只剩樱空释一人。他向着众人离开的方向轻瞟一眼，掌下握紧的卷宗上，依然没有女方织夜的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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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光华流转，天穹悬星麟光斑斑，云翳如同轻纱，笼罩在整片天地之间，将整座巍峨的刃雪城萦绕出扑朔迷离的神秘。

冰王大殿灯火通明，薄如蝉翼琉璃冰窗之后，女人的倩影映照在窗面上。织夜抬起眸，将视线从书卷上移开，又恰到好处地落在不远处那面冰雕屏风上。冰雕之后一片死寂，以往熟悉的背影并没有出现，代替那人背影的的，是三角烛台摇曳的疏影。

冰王大殿，是属于冰王的寝宫。可织夜现如今越发觉得，樱空释像是把冰王大殿设立成了禁地，将她幽禁于此。

忽而瞟过书页，幻术典籍上赫然的幻术名称映入她深紫的眼底。

［樱空释］

［幻影］

织夜捧起书，曲着指尖，指腹划过那三个字，书页应动泛起浅蓝色光芒，而又慢慢消散下去。她眯眸，藏起转瞬即逝的落寞。头脑骤然一热，织夜微微蹙眉，猛地一下合起了书，弃至一旁。

他也正如他的名字一样，缥缈遥远，就像抓不住的幻影，留下美好绚丽的一瞬，就会像荡漾开的水纹，逐渐扩大，却也逐渐浅淡，最后消失，融入平如明镜的湖，离开地如此冷漠，悄无声息。

寒风阵阵凌冽，卷起一阵细雪，猖狂肆意的落在冰王大殿内，织夜环视一圈，站起身打算合上窗扉，冰王大殿内殿极少有候命侍女，这是樱空释和她的习惯。

她着手撩起雪纱，殿门外的侍从窸窸窣窣的议论着，两人左右看了好几眼，确定是没有人了，才窃窃私语起来。织夜眯眸，危险溢满眼眶，而她只是选择了安静听着。

“我说，你有没有听说火族最近跟咱们冰族示好呢？”其中一人用手肘撞了撞另一人，脸上尽是好奇。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火族又干什么了？”另一人也露出了好奇，压低了声音。

织夜扣动无名指，着重调动听觉，敛眸侧眸蔽于雪纱之后。

“听说今天火族送了好些美人来给咱们冰王，而且呀，咱们冰王竟然都留下了！”一人招了招手，靠在那人耳边道，“你说这火王荒淫也是正常，送这些人来还有可能是细作，咱们王为何要留下……”

另一人讪笑着：“指不定我们王……”

“别瞎说！”侍从睁大眼睛，扼住了对方的脖子，向身后紧闭的殿门看了眼。“这任冰王可是刃雪城皆知的冷血，看王平时在公众场合对王后那么温柔，私底下却不怎么回冰王大殿，怎么会对美色感兴趣……”

“这种事情，谁能知道呢，要我说，不是这个新王后有问题，就是咱们冰王有问题……”

“本后竟不知，王和本后，什么时候由得旁人议论。”

冷入骨血的女声依旧清冷悦耳，蓬勃的杀气随着清冷的风无尽蔓延开来。两名侍从颤巍巍地转过头去，星光下，女人冠艳的容貌，苍白的可怖。

织夜眯着眸，站在几阶冰梯后的殿门前，殿门被她大大敞开。紫衣妖艳的身影在风雪中无比脆弱，却又无比冷傲。月光抱拥着倾国的姿色，紫色深处泛起猩红。

两名侍从傻了眼，看见织夜的那一瞬间，脑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了刃雪殿玄冰王座前昂首的王者。他们来不及思考，倏地跪下。

一片静谧中，流苏轻晃，视野里猛然出现一只冰履。

“冰……冰后……”

织夜扫过二人，皮笑而肉不笑，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神色携带着狠厉。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我们……我们也是为冰族着想！绝对存无二心！请冰后明鉴！”侍从急了眼，也不顾礼节，抬起头看着织夜吼道。

织夜抬手抚过耳畔，拂过额前鬓发，容颜盛放开苍白的妖娆。她不紧不慢地绕着二人走了几步，冰冷的魅惑，像是夜幕里绽放的玫瑰。

“议论国情，擅自揣测帝王之心，还敢诋毁王的名讳，这若是被王知道了……”

她放轻了声音，言罢，重新踱回大殿门口，几步踏上阶梯，在转身掩门时，轻飘飘地留下一句。

“管好你们的嘴，冰族不需要善言而无能者，带下去。”

黑影闪烁，甲胄碰撞，一列禁卫军上前草草行礼，随后扣押着两名侍从，伴随着喊冤的惨叫，消溺在夜色里。

咆哮在半空中的雪纱像是她的生命轨迹，无力地垂落下去，遮盖住了所有的星光。台面上，宝石琳琅的后冠泛着金属的光泽，织夜看向那顶后冠，抬手抚上，随即施力，掌心被尖锐的冠顶宝石刺的生疼。

她低低喘息着，待平静下来的那一刻，决绝挥手，那顶后冠随着动作摔落在地，脆响悲凉，

到如今，她只能乞求，再不要听到樱空释的任何消息，让她早些恨起他，最后，离开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