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族宫殿数不胜数，普通神民没有资格入住刃雪王城，这庞大恢弘的王城间自然就有数不清的宫殿无人居住。

高耸房柱成为了她救命的依靠，幻术不停击落身旁的建筑物。渐渐地，她觉得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上，双腿麻木，如有蚁走，仅存伤痛和眩晕占据着她的大脑，心口如有浪涛重击。

魅影哗然集中在她身旁显形，织夜被他们逼退，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对方掌心里凝结出利器，他高高抬起手，然后重重落下。

她侧脸，锋锐的利器在她脖间划开一道血口。时间静止下来，眼前的一切慢慢冻结，冰丝缕缕地穿透那只鬼魅的手，利器落地，惨叫响彻。

一众黑影中间爆破开巨大的力量，湛蓝色光柱从天而降，直通天穹，星光缭绕于柱身，刻印着古符文的光辉向四周蜿蜒着散开。以光柱为中心，寒冰向四周蔓延，强大的幻术气息压迫着身前所有人生生向后退。

光芒散尽，樱空释挺拔的身躯屹立在她身前，凌驾在一切之上。

一时间，身旁接连降落六道异色光柱，四周涌上冰族士兵，四周被照得亮堂。皇柝转身蹲在织夜面前，抬手想要查看她左肩的伤口却换来了对方的惶恐，织夜抬手弱弱地抵住了对方的手，然后摇了摇头。

正当她想要拒绝潮涯扶自己起身的好意时，却意外撞进樱空释侧眸过来晦暗的眼神。

织夜颔首，抬手用衣袖拭去了唇角晕开的血迹，平稳地站起身来，垂下眼眸，像是对樱空释行了一个礼。

樱空释的视线从织夜身上收回，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保护王后离开，缉拿刺客——！”

一种从未见过的强大幻术气息突然在身前涌动。众人朝前看去，所有被樱空释击飞的魅影却突然在疾速的后退中稳当地刹步，而他们身前，忽然出现了一身玄袍的男子。

男子大半张脸罩在黑纱之下，只露出对妖孽的眉眼。他半抬着右臂，掌心悬浮着一面诡谲逸出绿光的器物。红铜镶边，中间所嵌的宝石呈暗绿色，仔细看，倒像是一面映不成像的镜子。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与樱空释相似的方式，朝他们一行人施发幻术。

樱空释一眯眸，周身的气息变得强大而莫测。他单抬只臂，六棱雪花图腾瞬间在他掌心展开，高速的旋转中将袭来的幻术击碎。

月神腰侧的里神刃哗的一声出鞘：“保护帝后——！”

织夜身形略微晃了一晃，医者心切，皇柝想要为织夜诊治，却又被她拒绝。

她没敢对上对方不解的眼神，作为伤者，她自己很清楚，是樱空释的灵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如果让皇柝为她诊治，就很有可能会暴露他，对他不利。

局面一时间有些棘手。皇柝想了想，焦急道：“冰后，要不这样，我先带您回去？”

潮涯和皇柝一同搀扶住织夜，可潜伏在刃雪城的魅影，绝对不止眼前这些。

新的魅影包抄在冰族士兵的外围，也顺便分批堵住了织夜三人离开的路径。潮涯将琴横过身前，指尖按于琴弦之上，严阵以待。

“皇柝，你先带着王后躲一躲。”

“啊……好！”

雪地之中，两道强大的幻术拉开了空间结界，交叠的幻术光辉笼罩着大范围的地域，两道人影真假难辨，亦虚亦实。

密集的冰棱朝对手飞去，却突然在半途被对方调转了方向，樱空释侧身，眸里光芒一暗，冰棱尽数炸裂。

一只横空而来的手被樱空释再次侧身躲过，他抬手抓住对方的手腕，恰巧抬起另一臂挥去，对方以大相庭径的方式抓住了樱空释的手腕，双方齐齐用力，一时间，同时被桎梏在自己的招数中。

樱空释缩瞳，湛蓝的瞳孔成为盛放法阵的容器，诡谲的符文接连浮现，在幻术铸造的绝对空间里，只有妄空能看得见，他身旁燃烧着金黄的火焰，鼓动他一身的雪白。

目过四望，妄空猛地一顿，一瞬间出了神。再待他反应过来，发现樱空释早已和他分开，在他分神之际，祭出了噬神剑。

六芒星图腾在樱空释眼底晃过，他抬臂，手中剑锋咄咄逼人。仿佛周围的血腥唤醒了邪剑的残暴，剑身颤抖着，发出渴望鲜血的翁鸣。

妄空抬手幻化七欲镜，他们在黑夜中对视。而逆鳞遮盖下的金瞳，已经不受控制地越来越亮。

令樱空释熟悉的燥热在血液中沸腾，冰冷的躯体被点燃，裹挟着一阵灵力满盈的快感，将他彻底洗涤。

几乎是同时，二人同道：“你到底是谁——”

语出，双方皆是一惊。

樱空释恍惚地回过神，从刚刚的超然物外的状态中脱身：“……是火燚派你来的？”

对方邪气地嗤笑一下：“我不认识你口中的火燚。”

无论是在他眼中，还是在七欲镜中，樱空释身周浮盈的，全都是和冰族火族截然不同的幻术气息，一种和渊祭有七成相似的幻术气息。

他收起手中的七欲镜，暗自呢喃：“渊祭……”

樱空释没听清那二字，疑惑眯眸：“你说什么？”

男子回神，看着樱空释迷茫的神色，破碎的记忆片段在他脑中拼接成完整的故事。

他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想起另一个渊祭口中的名字。

［莲姬］

妄空释然一笑，绕有兴味地看了樱空释一眼。指尖缭绕的绿色幽光凝结成两支箭矢，径直飞出去。结界被冲力撕破，四周大范围地爆破开白光，将在场所有人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冰王，再会。”

瘦小的女孩正穿梭在战场内，她抬手遮过发顶，红着眼圈跌跌撞撞地跑着，最后蹲着身子，在厚重的积雪中不停地翻翻找找。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肯定就落在这里了！”

璇娜徒手刨着雪地，翻着残破的瓦片，一双手已经冻的通红。

樱空释曾经对她说过，噬神剑只听令，不认命。璇娜虽小，可她还是能懂冰火不容的道理。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手谕丢了，如果被旁人捡了去，发现了樱空释的和她之间的事情，那她绝对就是死路一条呀！

可是……

璇娜抬手抹了抹眼角，她慌张地看着眼前的混乱，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没有看见樱空释，才又拉下脑袋，用力吸了吸鼻涕。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暴露了，冰王会杀了她吗？

璇娜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正当她想起冰王看见那把紫色长剑时的神色，一截突兀的火红色的出现让她万分惊喜，她激动地丢下手里的灯笼冲过去，珍宝般捧起了手谕。突然觉得背后冷飕飕的，似乎风也突然变得十分狂暴。

所有魅影和玄衣男子一齐消失，无影无踪，只留下横尸的冰族士兵。樱空释负剑转过身来，突然放大了眸。

蓝瞳忽然放大，樱空释看向雪地中的少女，少女怀中的一截火红色，格外醒目。

而一直袖手旁观的星旧，也随着樱空释看向了箭矢所指的方向。他自然也看见了那一抹火红，一道光在他眼中晃过，二人同时飞身向前。

璇娜木讷地看着那枚箭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大叫出声，站起身猛地退后，却恰好走到了边缘，一个重心不稳向下倒去。

冷风呼啸而过，雪花在她身旁簌簌飘落，樱空释一把转过她的身体，挥手将那柄箭击碎，随后揽着她腾飞落回原地，在站稳的那一刻，抽走了她手中的手谕。

“王……！您没事吧！”

星旧来到樱空释身旁，他不动声色地看向璇娜怀中，紧紧握拳。

“带下去。”

樱空释唤来士兵，抬手僵硬地想要推开璇娜，却发现小姑娘抱着自己腰身的力气大的诡异。

“王后——！”

打破尴尬的，是皇柝的一声尖叫。璇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抬头迷茫地看着樱空释。

织夜出神地看着不远处的樱空释怀里的女孩。她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睛里，写着爱慕。

等到皇柝的一声惊呼拉回她的思绪，幽绿的箭已经来到她身前。

像是刻意而为，六族之王都被远远的引开，而为了安全被皇柝而安置在偏僻位置的织夜，自然不被人发现。莫说是其他人，就连潮涯都认为，织夜已经被安全护送回去了。

樱空释怔忪地看着不远处，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破空而来的玄色长箭将那柄幻术之箭幻灭，但箭身上幽绿的光芒却未散，重重地没入她胸口。

织夜轻阖的眸突然紧闭，她身形一晃，一手扶住了身旁的房柱，一手捂住心口。她低下头去，长发遮挡了所有的神色，接近发黑的血从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染红了她的发丝。

一阵激烈的火灼过后，心口一阵剧烈的锥痛，正当她即将跪地，便被一个坚实的臂膀扶正。

织夜下意识揽住了对方的肩膀，在那一瞬间将全身的重量都施加在对方身上。裂歌收起咏夜弓，慌张地揽住织夜，他听见，她那一声嘶哑的闷哼中带着哭腔。

“公主？……公主！”

裂歌下意识看向前方的樱空释，面上晃过一丝不忍。织夜颤抖着抬起眼，目眩神晕之时听见了身后熟悉而急促的脚步声，她决然地推开裂歌，跌撞地擦过众人的肩，打算独自离开。

樱空释上前，却被裂歌拦下。两双色泽相近的眼瞳对视，樱空释眼里的戾气四溢，他抬手按住对方的肩膀，一把推开。

裂歌抬手阻拦，却被一个轻柔的力道按下了手臂。织夜转过身来，她慢慢仰首看着樱空释，眼眸浅到分辨不出曾经的紫色，她死死盯着他，凄惶与倔强并存。突然，她扬起手想要给樱空释一掌，却被樱空释反手扼住了手腕。

那是她用尽全力的一掌，在樱空释眼里，却等于没有半分力气。樱空释看着她，神色有几分不可置信和愠怒。

“王后，你是不是疯了……”

织夜笑起来，只觉得那声王后格外刺耳：“你才是疯子。”

她脱力，手掌从樱空释掌中滑落。染血的苍白唇瓣开合，唤着别人的名字：“裂歌……”

裂歌深深地看了一眼樱空释，他正打算上前，却发现樱空释已经抢在了他之前。

他有些粗暴地拉过摇摇晃晃的织夜，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快步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裂歌的眸光暗了几分，他转头看向角落里那双摔坏的冰履。随后，他只是笑了笑，徒留还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的六族之王，消失在雪夜里。

他缓缓放开的双拳，掌心一片粘稠的黑血，正泛着诡异的色泽。

胸前的人剧烈地咳了两声，一片温热在前襟处蔓延开，织夜抬起眼，看着他被自己口中血染红的长发。

“是不是很希望我死。”

樱空释静了一会，才嗤笑一声。

她见他不回答，揪住了他的前襟：“既然这样，樱空释，我不想看到你……”

“如果人鱼族这代最后一位嫡系的公主死了，冰族无法向天下交代。”樱空释揽着她肩膀的力道猛然加重：“能救你的，只有本王。”

不是…将她的生死置之度外吗？

织夜无力地张合着唇瓣，无声的咬字伤情地控诉着她的心痛。

伤痛侵蚀着她的思绪，支离破碎的意识让她变得迷茫起来，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他救少女时风华绝代的身姿。

她浑浑噩噩的，只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温柔而无情的梦，呢喃地说着自以为的梦话：“王，您是不是喜欢那个……叫璇娜的人族公主？”

闻言，樱空释猛地停下脚步，他垂眸看着她，而织夜却不愿与他对视。

冰凉的声色弥漫开来：“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自然是……不如何……”

她抵着对方胸膛的手终于是放弃了挣扎，她甚至没有力气再警告他放她下去。她蜷缩在他怀中，嗅着空气中飘散的的血腥味和徜徉的樱花香。

她唇瓣煽动，却只有一句樱空释看不见的唇语。

她说：可我喜欢你。

那双揪住对方前襟的手，猛然坠落，落在她紫色的裙摆上。容纳着八荒星辰的紫眸，陨落后湮灭。

让她做一场梦，在梦里，成为她曾经嗤之以鼻的角色，被禁锢在名曰感情的深渊之底，万劫不复，生死未卜。

樱空释纯净的白发白衣沾染上妖娆的黑红，像是地狱里生长的暗夜荆棘，又如同雪地里，一朵朵绽放的红莲，温暖而残酷，消亡在他的无情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