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一股压抑的气氛弥漫在东见山的河边，此时待在这里的三个人都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呜呜……”

能够听到的只有已经松绑了的张婕抽泣的声音以及河水流动的声音。

叶语青死了——这从张婕口中得知的消息如同一枚重磅炸弹，一瞬间就把在场所有人都给炸懵了。

尽管认识不久，但是吴翔和吴梓对叶语青这个参与了东见山突围作战的伙伴还是有挺深的印象，而且他们还只是两个初中生，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人的生死。

即使是习惯了生死的张婕，在由自己亲口说出叶语青已经不在了的话时，便已经泣不成声。

（唉……）秦医生叹气道，（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虽然叶语青的牺牲令人惋惜，但我们本次作战的目标——拯救风灵至少算是成功了。）

（……）

吴梓并没有搭话。心里很清楚只要秦医生那边的支援到达东见山接走他们和风灵，这次东见山作战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这样啊，叶语青姐姐欠我的钱——就让她赊着吧。”

吴梓放弃似地摇了摇头，像是已经想通了。

“……”

然而吴翔并没有漏看自己姐姐眼角那一滴晶莹的液体。

（我要再去一次山洞，秦医生，请批准。）吴翔在心中说道，（既然通讯恢复了，那说明东见山应该已经安全了，那么我再去那里确认一下贱民的生死，万一——）

（不行。）

（为什么！）

（在通讯恢复的时候我已经对整座东见山了进行了不下百遍的扫描，除了你们所在的位置外，我没有检测到任何人类的生命迹象。）

（可是……）

（而且你们现在，或许也不能说是绝对安全的。）

（难道是‘狙击手’——）

吴翔警戒地看向四周，的确，他们所在的河岸视野非常开阔，如果“狙击手”还在东见山并且找到他们的话，待在这的他们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一般任人宰割。

（在那座破庙附近，有一个非常微弱的反应……我这边对他无法进行任何意义上的观测。）

（……破庙？）

吴翔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们在回山洞前面，正是听了叶语青的建议，去破庙回收能用的金属材料。

至于为什么破庙会有金属材料，叶语青当时的说法是——

“庙里的佛像大多都是用黄铜造的。”

也因此，他们怀着一种感恩佛祖普度众生、帮助世人的心态，拆了不少雕像。

至于他们的工具从哪来，咳咳，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你们去过那边了？）

（嗯，那边除了几座雕像，大部分都被泥石流给埋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秦医生思索了片刻，道：（我已经把那个点的坐标发给了救援队，等他们到了你那边，你和他们一起去检查一下吧。）

（那贱民那边也……）

（等救援队和你们碰头后，我允许你和他们再去探一次你们说的山洞，去查明叶语青的生死。）

（话就到这吧，之后的事，等你们回来再说。）

秦医生中断了通讯。

“吴翔！你有没有看到张婕？”

吴梓神色有些慌张地从远处跑了过来。

“张婕？她刚才不是还在——”吴翔伸手想要指向先前张婕待的位置，然而那里现在空无一人。

“……”

吴翔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们分头找！半小时后回来汇合！”

吴翔和吴梓分别朝着河的上游和下游跑去。

半小时后。

“怎么样了？！”

吴翔和吴梓回到最初的河岸边，彼此交换了讯息，结果却是——

“不见了……”

张婕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河的附近消失了。

（秦医生，秦医生！刚才拜托你搜索的风灵的生命反应怎样了！）

（有了！她就在……）

……

“唔嗯……”

昏昏沉沉的意识逐渐苏醒，张婕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

她向四周看了一圈，边上都是看着熟悉的树木，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看到了那个被自己作为藏身处的山洞。

但是它的入口像是被谁摧毁了，无数的岩石堵在了那里。

“呜……”

在看到山洞的瞬间，自己便想起了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包括欣儿杀死了叶语青的事、自己被曙光的吴翔和吴梓绑在石头上的事、以及自己亲口说出的“叶语青已经死了”的事。

“……”

胸口，又开始痛了。

她摇晃着浑身是伤的身体在一棵比较粗壮的树木边坐了下来，像是能够弥补自己再也得不到的温暖般地紧紧抱作一团。

“为什么会这样呢……”

眼睛呆呆地盯着被破坏掉的山洞入口，张婕呢喃道。

自己好不容易知道了欣儿还活着的事实，并且再次见到了她，本来以为这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可是欣儿却把叶语青杀了。

在那一瞬间，自己感觉欣儿变成了另一个人，和自己当初认识的欣儿完全不是一个人，可是自己还是相信了她，相信她所说的“叶语青只是听从曙光的命令接近你，利用你”。

叶语青不是为了救自己而来的——自己其实在破庙见到叶语青的时候，有这么想过，也向她确认了，而她也如实地说明了理由。

——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在听到她的回答时，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非常满足，就像是吃好吃的吃到饱那样。

她说的话，自己情不自禁地就会想去相信，她所说的“活下去”，自己也想要努力地去尝试。可是——

“还是……不行。”

经过这么多事，自己已经很清楚了，不论是武道家，还是欣儿，亦或者是——叶语青，他们人类都是不可能无条件来和‘灵’友好相处的。

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就会给他们带来灾害吗？

还是因为他们想要得到自己的力量吗？

又或者只是想要利用自己吗？

不论哪一种，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从始至终，其实都只是想要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够相信自己的人，甚至不需要他给予自己实际的帮助，仅仅只是——想要被人信赖而已。

只要有人会因为自己而露出笑容，自己就会不断前进——名为“风灵”的少女，其实只是这么单纯的“灵”而已。

“呜呜……”

眼泪不自觉地又流了下来。

原本以为叶语青是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也因此自己却变得贪婪了起来，不仅仅是希望被她所相信，自己更希望她能够对自己坦诚相待，不对自己隐瞒任何事。

“但是对于人类这一种族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从张婕的耳边，传来的这样的声音。

“谁？！”

她警觉地想从地上起身，然而——

“呜——”

她的脚一软，重新跌坐在了地上。

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浑身是血，手脚根本使不上力，随着每一口呼吸，自己的身体都会传来剧烈的疼痛。

四下无人，也没有能够拯救自己的奇迹。

意识逐渐变得朦胧了起来。

可能自己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吧。

——啪沙。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脚边。

“吃了这个吧，虽然不能避免死亡，但是至少——让我见你一面。”

好像有什么人走到了自己身边，说了什么话，但是强烈的疲惫感一下子就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晕了过去。

片刻之后，东见山山顶。

初升的朝日将新一天的阳光洒在山顶被用来欣赏日出的平台上，宣告着张婕和叶语青“三天之约”第三天的到来。

“呜——”

身上传来温暖的感觉，张婕的意识逐渐恢复。

试图睁眼，但是有些刺眼的日光使她只能眯着眼确认周围的情况。

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而在不远处，有着一个人影。

“……”

身体感觉依旧很迟钝，疲惫的感觉也没有消退，但是至少意识还算清醒。

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之后，张婕终于看清了远处那个还站着的人影。

“什——”

她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在那里站着的，是一名有着梦幻般水蓝色齐腰长发的少女，她穿着和自己印象中无差的服装，正在享受着阳光给自己带来的温暖。

“叶……语青？”

自己有些僵硬地，尝试性地喊着那个少女的名字。

“嗯？”少女——叶语青应该是听到了张婕的呼唤，在看到张婕的样子后——

“你终于醒啦。”

她像是非常欣慰地笑了。

“你……真的是叶语青吗？”张婕现在有些混乱，“你不是应该已经……”

“已经？”

“……”张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不是应该死了吗？”

“对哦，关于那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呢。”叶语青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思索了一会儿，道：“当时我把你从破庙救出来的时候用了障眼法，也就是所谓的‘假象’，我在欣儿出现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还好留了这么一手。”

“……”

“哦对了，这座山的山顶可以看到日出哦，我以前还想着和喜欢的人一起来看来着，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呢。”

叶语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瞥了一眼张婕。

“……”

但张婕却是一言不发。

“……怎么了？是伤口还在疼吗？要不要我帮你处理一下——”

叶语青见张婕不说话，有些不安地说道。

“呜呜呜——”

张婕再一次地哭了出来。

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会这么爱哭，仅仅只是知道叶语青还活着，眼泪就不受自己控制地流了出来。

但是眼前的叶语青她——

“你不是叶语青。”

张婕擦干了眼泪，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以坚定的眼神盯着眼前的“叶语青”说道。

“你在说什么呢？我就是叶语青啊。”“叶语青”非常疑惑地看着张婕，“难道是从山洞里逃出来的时候撞到头了吗……对不起，张婕，是我不小心！”

“不用装了。”

张婕丝毫没有相信“叶语青”的话。

“……”“叶语青”的笑容逐渐凝固，在双方互相干瞪眼了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地将手摸向自己的耳边，然后——

刺啦——

“叶语青”的脸被撕了下来，露出来的是一张男性的面孔。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那名男子一边取下头上的假发，一边问道。

伪装成叶语青的男子长相非常普通，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即使是在知道自己的易容被识破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张。

“眼神。”

“哦？这我倒是想听听看眼神怎么不一样了。”

男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的眼神和以前的我一样，是那种已经习惯了死亡的眼神、是那种麻木的眼神，但是叶语青的不一样，她眼里总是对活着充满着执着，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去接受死亡。”

张婕非常有底气地说着，但是她还有一句话没说，那是自己最开始和她相遇时，便已经知道的事情——她的眼里，藏着一股不明缘由的悲伤。

而这才是她最开始放了叶语青的原因——自己不希望她抱着这份悲伤死掉，自己希望她能够走出那份悲伤。

“是吗……‘阿文你最好改改你的死鱼眼哦~’——黑卡蒂，也就是你认识的欣儿，和我这么说过呢。”男子——阿文有些感慨地说着，“不过这是职业病了，想改也改不了了啊。”

“……”

张婕没有再和阿文搭话。

不是不想和他继续说话，而是自己已经——快要不行了。手脚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意识正在逐渐远去。

“……”

阿文沉默地看着张婕，此刻她躺着的石头上已经满是鲜血。

“MR.”阿文拨通了上级的电话，“变装被识破了，风灵似乎快要死了，之后的行动是？需要给予救助吗？”

“把听筒放到她的耳边。”

MR.的声音依旧和阿文一直所认识的一样，没有任何感情。

“好的。”

阿文依言将手机的听筒放在了眼睛慢慢失神的张婕耳边，随后立刻掏出了一对耳机戴了起来，避免听到上级所说的话。

“……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不起……但是——张婕，我爱你。”

手机中的MR.如此说道。

而与此同时，在恍惚的意识间徘徊的张婕合上了眼睛。

她的嘴角，挂着温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