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都平静得有些不太正常。
希维尔和迦冥没有再联系其他人，偶尔尹珞在走廊撞见两人，也总是行色匆匆的样子，不晓得在忙些什么。
而方烨那边，每天上学都在留心寻找着那名少年，却再没能发现。
于是剩下的，就是无聊到极致的听课，课间在教学楼内上蹿下跳地招呼帮内的小兄弟玩耍，日子过得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十一月中的威西鲁镇比往日肃杀了不少，连阳光都好像被秋风吹没了精神似的沉闷起来，更令温度下降得疾迅。
但对阳瑞来说，这大概是他来到纳修斯学院之后，最和煦的一个季节。
自从刀疤脸不在了，他的境况就明显好转很多；如今他们直接减少了一半人，这样惨重的事件导致其余成员都变得有些草木皆兵，人人自危，组织本身都几乎像是不存在了一般，哪里还有心思去欺负谁。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曾经以为要承受三年的煎熬，能这样迅速地瓦解。
但，这并不是全部。
有些事情，还远远没有完结。
在改变的，不止是往好的方向——更有些无法避开的痛苦，他已经隐约察觉到端倪。
他知道一切改变都需要代价。
而这份代价，也恰如同这令人喜悦的改变一般，因为迅疾，所以剧烈。
……
直到那个周日下午，尹珞才在家中接到迦冥的来电。
他拨的是尹家的电话，因为尹珞现在没有手机。
“明天上午请假。去纳修斯。”
他还是一贯的不爱多说话，能简则简。
“明天么？……是临时决定的吗？为什么不早点说，周五放学前请个事假会比较好吧……”
“嗯。刚定。”
“那好吧，我知道了，再……”
道别的词汇都没拼完，就只剩电话里嘟嘟的忙音。
要不要这么急……
尹珞腹诽了一下，就开始苦恼地思索明天请假的问题。
这么突然的请假，只有病假比较合情合理。但上一次也是搞的突然袭击，所以她已经用过发烧这样的借口了。那这一次该怎么说？阑尾炎？肠胃炎？不行不行，这种病老师可能会要医院证明。
“生病……什么病呢……头疼？肚子疼？胳膊疼腿疼？……”
她自言自语着，一个个地数，又一个个地排除，直到房间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打断了她的思绪，而且还把她吓了一跳。
视线看过去，满脸狐疑站在那里的，是尹寻。
“我在走廊听你嘟囔半天了。你有病么？”
“我……”
尹珞鼓腮，想反驳，却毫无底气。她确实是在考虑怎么生病……啊不对，怎么装病。
算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哥哥，问你个问题。”
“什么？”
“怎么突然请假比较不露痕迹？发烧除外，会去医院的病除外。”
“脑子有病怎么样？”
“……哥哥！”
“你是要请假？做什么去？”
“唔……有点事情啦。反正你帮我想一下。”
“请假这种事情，家人出面会更可信一些吧。你去找爸妈啊。”
……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偷偷翘课，还不是分分钟被打死。
这个哥哥明显就是在捣乱的。
“欸，要不，你帮我请假好不好？”说实话尹珞并没有指望他会答应，只是顺口就说了出来。
“我？”尹寻眉挑起一侧，“可以啊。”
嗯？今天哥哥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么好说话？
“不过有个要求。”
……就知道不会这么好心。
“什么要求？”
“告诉我你请假是去做什么，我就帮你。”
果然！又来了！
自从那天在家门口遇见方烨，哥哥就千方百计地想要打听她究竟在和什么人做什么事情。她自然是随便搪塞过去，于是他就找各种理由刁难，大有一副不逼问出来不罢休的架势。
“算了，不要你帮忙了，我自己想办法，哼。”尹珞嘟嘴，抱枕头，放弃了寻求帮助的奢望。
“你不说，我现在就去告诉爸妈，你要逃课。”
“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要添乱！自己是做了什么孽摊上这样一个哥哥！
“给你十秒钟时间。”尹寻抬手看表，“现在开始计时。”
“你这样欺负自己的妹妹良心不会痛么！”
“还有七秒。”尹寻面无表情。
“好好好，我明天要去和朋友玩。”
“不是实话。三秒。”
“……我去办事！”
“什么事？时间到了，不说我去找爸妈了。”
“樱奈要找个人，让我一起去。”就算交代也不能全盘托出，“去别的学校，所以只能挑上学的日子。”
“找那人干什么？你去的意义是什么？哪个学校？”
“嗯……我也不知道，她只是叫我去。”
“爸妈应该正在看电视。”说着尹寻就真的要转身。
“不准去！”尹珞枕头一扔，跳下床拽住尹寻衣袖，“不行！”
“那你就说出理由。”
没办法了，只能卖队友了。
“其实……是樱奈看上了一个男生，想去告白，但是她自己去会害怕，因为那男生是纳修斯学院的，那学校哥哥你也知道，她一个女孩子去，不安全嘛。”她开始编故事。
尹寻的脸沉了一分：“那你们两个女孩子去，就安全了么？你的脑袋是装饰品么？”
“不光我们两个人呐，有男孩子的，你放心啦。”
“谁和你们一起？”
“同校的男生，我们四个人，不会有问题的。”
“她看上的那个男孩子，叫什么？”
“方烨呀。哥哥你见过的，之前来过我们家门口的，红头发的男生。”尹珞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那个人啊。
那次不愉快的会面，尹寻记得很清楚。那男孩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还有些听着让人各种浮想联翩。
“樱奈的眼光……真差啊。”
“呵， 呵呵……”尹珞只能干笑，“好啦，我都告诉你了，你现在可以帮我请假了吧？”
“听起来还是有点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该不会被戳穿了吧？
“那个男生的联系方式，那天给过你，为什么非要去学校找，不能周末联络约出来见面？”
——哥哥你要不要记性这么好……
“啊，那是因为……他们之间其实闹了点别扭，所以才要去学校堵人。”
“该不会是你看上那个男生，才要去的吧？”尹寻突然看她。
“怎么可能！”
欸，等等……刚才他明明说樱奈眼光……
“哥哥你是在质疑我眼光很差？！”
“我总觉得樱奈没有那么瞎，但要是你，就不好说了。”尹寻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光打量她。
……忍住，忍住。现在还得指望他帮自己忙。
“怎么会呢。”她拼命挤出一脸甜笑，“有这么好的哥哥在身边，要找也得按照哥哥的标准来呐。”
说完这句恭维，尹珞感觉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尹寻明显也被她这句过火的恭维镇住了，脸色诡异，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似的说道：“我去给你请假。”然后就逃一样地冲出了房间。
算了，反正目的是达到了。偶尔出卖一下灵魂看来还是很有必要的。
……
于是周一尹珞起了个大早，比上学的日子还要早。
用出卖灵魂换来的假期，每一秒都应该好好珍惜。
上次樱奈给大家发放的纳修斯校服都被各自带回了家，她便直接换好直奔目的地。
纳修斯学院门前此时已经有了陆陆续续进学校的学生，尹珞估摸着方烨应该不会来这么早，其他人也没见踪迹，索性坐到对面街边的长椅上等。
本就无聊，加上之前那少年看穿她身份后说的那番话，让她对来往的学生们起了兴趣，留心观察起来。
果然如少年所说，在她眼前所见的，不论男女，大都是有些吸引眼球的特色的。明显染过的发色，不规矩的发型，校服穿得松松垮垮，长短不一的裙摆，有坡度的鞋底，以及耳上脖上手脚腕上亮闪闪的饰品，都是尹珞在威西鲁高中难得一见的装束，在这里却成了大众主流。
某种意义上……也许这所学校，更接近于社会吧。
这些少年少女，比其他的高中生更早一些地，自愿或者被迫地，向成为大人的路快步前进着。更自由，也更残酷的成年人世界。
「——来这里的人，就算一开始是正常人，往往也不能正常地走出去。」
她想起那个少年，当时是这么形容的。
不正常……么。
但这种不正常，会不会，其实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改变？
变得世故，变得收敛，变得残忍，变得现实。能够坦然做出曾经的自己鄙视的行为，能够毫无愧意地踩着他人站得更高。
这样的不正常，通常人们称之为——“长大”吧。
……
尹珞没想到第一个出现在她视野里的会是迦冥。
他是一个人过来的，旁边没有希维尔的身影。
“希维尔呢？”她随口问。
“一会到。”
“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
“你这么关心，不如打电话去问他。”
迦冥的口吻内有明显的不快。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和你无关。”他却只是甩了一句，坐到长椅的另一端，沉默地盯着眼前的地面。
……算了，为什么要试图和这家伙沟通心事。反正他就算不开心，应该也不需要自己来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