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世界是永恒变化的。」

我面无表情地俯瞰着祭坛上的艾沃，虽然我的肉身状况的确相当糟糕，但还谈不上是什么虚张声势。

「要我说的话，在虚张声势的人是你才对。」

我微微眯起双眸，凝视着笑容幽深的艾沃，冷静地说道：

「你真正该应付的人不是我，而是安洁儿，她的肉身才是你的目标。但是，她们现在已经顺利闯出结界，就算你全力去追赶她们，也注定只能落空。从我用血荆棘把你拦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这场比赛。」

「你真的觉得安洁儿已经逃出生天？」

闻言，艾沃却是神色诡异地挑起眉梢，指尖上倏然浮现一道耀金色仪式阵，旋即笔直无比地正视着我，缓缓吐字道：

「我说过的，我就是艾沃·兰朵本人，所以我也可以干涉禁地仪式，而关键在于，之前的『我』并不知道这一点，她甚至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所以我暗中营造出一种假象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在说谎。」

我分外平静地打断艾沃的谎言，灼灼地观察着艾沃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说话的时候一直正视着我，这并没有问题，但你的眼睛却一眨不眨，说话的语速也比之前放慢不少。你或许是想要向我施压以增加信服力，但很遗憾，这反倒是你缺乏自信的表现力。别人可能会上当，我不会。」

艾沃顿时陷入沉默，只是静静地回视着我，半晌过后，忽地挑眉道：

「呵，你很聪明，虽然不知道是何缘由，但安洁儿确实已经逃出结界，而之前的『我』实在是愚蠢，居然这么简单地就被你激怒到失去冷静……要是只考虑怎么才能追上安洁儿的话，至少还有不小的可能性，可她偏偏要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

「所以你气愤不过，决定自己动手？」

我深深地望着下方的艾沃，而她微微抿起嘴唇，这才是无奈地说道：

「可以这么说，但气愤是有些言过其实了。我只是觉得，同样是这具肉身，我比她更能发掘出价值而已。」

「……你真的是艾沃·兰朵？」

「呵呵，怎么，还是难以置信吗？」

艾沃很是愉悦地笑出声来，雪白葬衣上的血红彼岸花，似是在无声摇曳，她斜眼一瞥脚畔的伊塞娅，幽然道：

「其实原理非常简单，我曾经夺取过伊塞娅的肉身，这你现在应该想象得到的吧？而在夺取她的肉身之后，我自己的肉身就倒在边上，状态就和现在的伊塞娅一样，虽然有气息，但是不会醒来。」

「之前你也听到了，我的〈夺舍〉能将自己的意识独立化，形象地说，这是将肉身与灵魂分离的能力，可是灵魂脱离肉身之后，肉身就会死亡吗？」

「答案是不会，只会变成疑似植物人的状态。」

艾沃自问自答地笑道，而后忽地指向脚畔的伊塞娅，耸肩说道：

「问题是，伊塞娅的〈恩赐〉是〈唤醒〉。该说那是激发人体潜能好呢，还是赋予疑似死亡的大脑以活性好呢，总而言之，我尝试着唤醒自己的肉身。」

「结果如你所见，『我』很顺利地便苏醒了，而且记忆保持在〈夺舍〉伊塞娅之前的状态，也就是说，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伊塞娅已经不是伊塞娅。」

「从这里开始，艾沃·兰朵的人生就分岔了。一个作为教皇走到如今，一个作为先知来到此地。」

「我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但也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现在你相信了吗？我就是最初的艾沃·兰朵，可以说是真正的艾沃·兰朵。严格地说，之前和你过招的那个艾沃·兰朵，不过是从这具苗床上再生的第二人格而已。」

艾沃笑容满面地指向自己的身躯，毫无迟疑地称自己的肉身为苗床。

说实话，听完艾沃的亲切说明，我竟是有些毛骨悚然，甚至莫名头皮发麻，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个极为恐怖的可能性。

假设〈夺舍〉与〈唤醒〉的〈恩赐〉组合，真的可以制造出全新的艾沃·兰朵人格，那么眼前的艾沃·兰朵，究竟是否真的如她自己所言，是最初的那个艾沃·兰朵呢？

有没有可能，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其实还有其他的艾沃·兰朵存在，而她也不是最初的那一个。

虽然觉得这一可能性微乎其微，不是指实际操作的困难与复杂，而是指人都有利己性，制造出大量的自我极有可能引发内乱，毕竟谁都不想沦为复制品，但艾沃的人格如此扭曲，说不定她真的会如此行动。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岂不是说，不管我和眼前的艾沃怎么争斗，都只会沦为一个荒唐的笑话吗？

一想到此处，我便止不住地浑身颤栗起来，不禁去怀疑我至今为止所遇见的人们，他们当中的某个人甚至某些人，是不是已经被艾沃所占据肉身。

「我明白了，是我错了。」

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冷冷地望着笑容灿烂的艾沃，而她顿时眉梢轻挑，说道：

「哦？你明白了我倒是可以理解，但你错了指的是什么呢？」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考虑要怎么生擒你，我应该考虑的是，要怎样才能抹消你的存在——彻头彻尾地。」

「——」

艾沃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眉头缓缓蹙起，冷声道：

「你是想激怒我吗？但很遗憾，不管你现在的肉身状况是好还是坏，我都不会再和你交手。」

「……你要逃？」

我面无表情地眯起双眸。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的〈圣器〉……不，怕不是〈魔具〉吧，对我的克制极大，我终究和刚才的那个『我』不一样，我比她活得更加慎重更加理性。」

「你不是不会允许其他人占据圣女之座吗？」

「那是之前的『我』说的话，我虽然对此也有不小的执念，但还不至于看不清现实。」

艾沃很是豁达地勾起嘴角，神色中竟是真的不见一丝勉强。

「安洁儿成为圣女，且就当作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吧，可那又如何呢？你们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运用圣女的力量，你们得到的不过是一个精神象征，而触及到本质的只有我一个人。」

艾沃笑容深邃地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诚然，我已经一败涂地，但你们又何尝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