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初心区师范路路尾的一栋出租房，我带着洛璃站在三楼的门口，轻轻敲开了门。
“来了？”门开了，迎接我和洛璃的是虫秋平平淡淡的语气，仿佛今天不是我和洛璃去她家帮忙，而是她来帮我和洛璃的忙。
“先坐吧。”虫秋扫了一眼客厅，示意我们先坐下。
她的出租房虽然没有沙发，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不过看起来确实摆放地非常整齐。地面干干净净，桌子一层不染，书柜上的满满的书按照类别排摆着，窗帘用束带打着结收在了一起，整个客厅看起来十分简单，但是又给人一种十分利索的感觉。
这也正是和房间主人虫秋的性格一样，虽然很平淡普通，但是让人一眼看去就十分特别，心生喜欢。
“秋秋姐，我们过来啦。”洛璃进了门，笑嘻嘻地和虫秋打招呼。
“嗯。”只有面对着洛璃，虫秋那毫无波澜的脸上才会稍微露出一点点笑容。
我和洛璃找了只椅子靠着桌子坐下，虫秋给我们倒了两杯水，全程没有说话，就这样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你不喝吗？”我看见桌子上两倍冒着热气腾腾的开水，好奇地问道。
虫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洛璃见她一直在旁边站着，拿了一张椅子过来，说道：“秋秋姐，你也坐下来呀。”
于虫秋这才挨着洛璃坐下来，轻轻说了句：“谢谢。”
洛璃很好奇地问道：“秋秋姐你怎么了，是心情不好吗？”
虫秋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我笑着摸了摸洛璃的小脑袋：“好啦，小丫头，你秋秋姐没有心情不好，只是不太喜欢说废话而已，你和她聊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吗？”
洛璃吐了吐舌头：“那是不喜欢和你们说话，秋秋姐很喜欢和我说话的，对吧？”
洛璃向着虫秋使了个颜色，后者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嗯。”
看着于虫秋对洛璃的态度，我想到了那天在微信里问的事情，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那天微信里你说的事是……是真的吗？”
虫秋稍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虫秋家里的事，她在微信里跟我说过，在理解她的家庭和事情后我对虫秋的性格也充满了理解和同情，不过这件事情我倒是没有和洛璃说过，所以洛璃在一旁倒是听得一头雾水。
“咦？是什么事情啊？难道不是要搬家吗？”洛璃很是好奇地问道。
今天我和洛璃来虫秋这里，原本是虫秋在和我聊天的时候无意透露了她要搬家的消息，所以我便和她说要带着洛璃来帮忙。也许是虫秋真的不善推脱，也许是被我报恩的诚心打动了，或者是她一个人搬家真的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到最后她还是答应了。
而洛璃也只知道我今天要带她来虫秋家里来帮忙，听到我们刚才这样的对话，自然是少不了一番好奇。
说来也是奇怪，洛璃在我面前是时而乖巧时而调皮，在熟悉的人面前则是稍稍害羞，而在素不相识或者没见过几次面的人面前则是胆小害怕。但是在虫秋面前，洛璃确实表现得十分平常，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有一种把她当成知心大姐姐的感觉。
有时候我都会在心里想着，难道现在哄小孩子都不流行用棒棒糖了，而是流行用小白兔了？如果小白兔可以诱拐小萝莉的话，我可以跟杨不然合资建个兔子繁殖场去。
“秋秋姐，你们说的是什么呀？”洛璃见虫秋没回应她，又好奇地问道。
虫秋这才看着她，问道：“你哥哥没有告诉你吗？”
洛璃眨了眨眼睛，很是迷茫：“没有啊。”
看着洛璃眼中又是好奇又是困惑，虫秋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她说道：“我以前也有一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大，叫做梦蝶。”
“哇？”洛璃好像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似的，惊讶地问道：“那你的妹妹呢？”
知道后来事情的我轻轻扯了扯洛璃的衣服，偷偷示意她不要再问了，打算回家后再慢慢告诉她。不过虫秋倒是丝毫不在乎似的，只是眼神中多了些缅怀和痛心：“后来她……去世了。”
“啊？”洛璃一下子呆愣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该安慰她还是做什么，看到虫秋少有波澜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伤感，洛璃感觉是自己问的问题引起了虫秋悲伤的回忆，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茫然地看了看我，仿佛在问我该怎么办。
也许是注意到了洛璃的表情，虫秋稍稍抬起头说道：“没事，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太过伤心，都习惯了。”
都习惯了……
我的心突然像是被重重击中了一般，猛然一震。是啊，也许虫秋现在冷冰冰的性格，确实是因为遭遇的事情太多，孤独惯了吧？
我想起了那天在咖啡馆里的对话，还有那个晚上在微信中的聊天。
“秋秋姐，我今年7岁了，你几岁了呀？家里还有谁呀？”
于虫秋看着窗外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沉默着的虫秋才把头转回来，轻声说道：“现在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洛璃很是好奇：“咦？那秋秋姐的爸爸妈妈是都不在家吗？”
“……”
“秋秋姐？”
“……”
“话说，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啊？我一直挺好奇的。”
“嗯。”
“我看你不太爱和其他人交流，不过为什么对我家的洛璃会这么好呢？额，也不是说你对其他人不好，我知道你内心很善良，只是不太爱说话，不过为什么对洛璃是格外好呢？”
“我以前也有一个妹妹，和小璃差不多大，而且她们长得很像，性格也像，只是可惜了。”
“可惜了？怎么了？”
“她走了。”
“？？？”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的我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问这个事情的。”
“没事，我没有生气。”
“有你这么好的一个哥哥，小璃的生活一定会很幸福的。”
“嗯，谢谢……”
虫秋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更是痛心了，她看了看我和洛璃，淡淡地说道：“我以前也是有家的，也是会笑的……”
我以前也是有家的……
我的心仿佛是被扎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洛璃转过来和我对视一眼，小声地说道：“哥哥，秋秋姐好可怜哦，我们能不能帮帮她？”
我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人死不能复生，这种事情就算我们想帮忙，但是除了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还有什么其他能做的呢？
于虫秋叹了口气，问道：“你们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洛璃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她担心自己的问题揭露出虫秋的伤口，只是看了一眼桌子上热腾腾的开水，又看了看虫秋不敢说话。
虫秋脸上很困难地挤出了一丝微笑：“没关系，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就让我说说吧，有些事我憋在心里也挺难受的，也许说出来才会好一点。如果不想听的话，你们忘掉就好了。”
于虫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洛璃，轻轻地说道：“我家原本有四口人，爸爸妈妈我还有一个妹妹。爸爸勤劳能干，自己做了些小生意，虽然赚的钱不是很多，但是维持家庭温饱却是没有问题。妈妈心灵手巧，在家里照顾我们，有的时候也会做些小活赚点零用钱补贴家用。我的成绩则是一直很好，在班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而我的妹妹梦蝶则是乖巧懂事，可爱听话。”
“大家都说我们家虽然不是很富裕，但是一家子其乐融融，能组成这样的家庭，是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缘分。大家也都说爸爸这么勤劳能干，一定能挣大钱，全家都住进大房子里面去，过上美好的生活。是啊，当初的我也是这么想的，相比起其他家庭，我家多么幸福啊。”
“确实，爸爸后来是挣到了大钱，但是一切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了。发了财的他交了一些狐朋狗友，开始学会了抽烟、喝酒、打牌。每天就是打牌、吃饭、打牌、睡觉……生意也不做了，家里的事也不管了，不仅把准备买房子的钱都赔进去了，连自己家原来的房子也卖了还债。”
“家里已经输的快一干二净了，他还不收手，借高利贷继续赌。钱还不上了，就拿着家里的东西抵债，很快家里的东西就一件件全没了。妈妈和我一起劝过，蝶儿也哭过闹过，但是爸爸还是听不进劝。嘴上说的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但手里却是不断拿着家里最后的东西拿去赌。到最后，我上大三那一年，我家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就连妈妈的嫁妆、首饰之类的也全部被偷偷拿去了。”
“那年暑假，你知道我回到家里是种什么感觉吗？我第一次知道家徒四壁是个什么样子，别说什么电视机、电风扇了，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几只凳子，就没有什么东西了，就连桌子都已经没有了。蝶儿才是上大班，却连幼儿园都差点没有钱继续上了，还是靠着我勤工俭学省下来的钱才能勉强维持着。”
“那时候也还不是最绝望的时候，起码人还在，就都还有希望。”虫秋叹了口气，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后来，有一个周六，爸爸在打牌的时候不愿意回家，就叫蝶儿去给他送午饭。当时有两个我爸爸欠了他们很多钱的牌友问我爸，这是不是他的女儿，得到答案后，他们就借故离开，偷偷跟着蝶儿回家，在路上就把蝶儿给**了。”
“等我和妈妈得到消息找到她的时候，她都已经快不行了，蝶儿喘着气瘫倒在床上，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姐……他们说爸爸欠的十万元可以不用还了……’她才是6岁啊，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啊，为什么别人欠的钱要用她的身体和生命来偿还？”
于虫秋说着说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继续说道：“当蝶儿倒在我怀里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自己失去了蝶儿，也没有了爸爸。我恨不得那天是我待在家里，给他送饭，恨不得遭遇这一切的是我而不是蝶儿。每当想起蝶儿一身白裙站在我床边微笑着轻声叫我起床，我都会不由泪流满面。后来我和妈妈离开了那个原本被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来到了这边，也就是我大学所在的湘城。”
“再之后，那两个人被抓住了，判了死刑，我爸也因此被判了十年。但是这些都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在蝶儿走后不久，妈妈因为悲痛也得了重病，一直瘫倒在床上，不能下床。那天晚上我冒着雨就是为了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那天……是说在医院南门救了我和洛璃的那天？”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于虫秋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其实我也知道妈妈的病已经没有救了，只是能撑一天是一天吧。那天晚上我带着刚拿到的工资冒着雨回家，在经过医院的时候却发现了在水沟中的你们……怎么说呢……”虫秋叹了口气：“虽然我回去的晚了，不过妈妈在弥留之际还是安慰我，救人是福，帮助别人是应该的。”
“那个狂风暴雨的晚上，我又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我家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虫秋的目光渐渐无神，仿佛刚才的讲述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虽然她之前一直表现得平平淡淡的，嘴上也说着都习惯了，但真正说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滚烫的泪水却仍止不住地往下掉。
没有人天生不爱说话不爱笑，虫秋原本也是一个乐观向上、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只是经历的事情太过黑暗，心里的伤痛堆积地深了，便不再爱说话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更能理解虫秋冷冰冰的语气。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更是因为我们都有着同样的经历，和普通人的幸福家庭不同，在成长的路上遭遇了更多的崎岖坎坷，有着不一样的命运曲折。
把自己封闭起来，少和别人说话，隐藏自己的感情，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虫秋平时虽然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但是其实她并不是不会说，而是不想说啊，只有在面对自己信任的人，才能稍稍放下自己表面冷冰冰的外壳，倾诉这么一段，留下几行泪水吧？
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第一次流露出自己心中伤痛的女孩，我的内心不由颤动了：“虫秋，你放心，你救过我们，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们有着差不多的经历和生活，也有着一样的生活目标。你这么关心洛璃，洛璃也很喜欢你，以后就让她认你做姐姐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生活还有希望，千万别放弃啊。”
虫秋淌着两行清泪的脸上有一种稍稍触动的感觉，她抬起头看到我和洛璃的微微笑容，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