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啊，这位姑娘有喜了。”
胡师傅的笑容无比的灿烂，一对老黄牙露在外面看得让人觉得他的笑容实在是有点太过高兴了一点，仿佛虫秋的喜事就是他自己家的喜事一般。
而另一边，除了惊讶的虫秋，还有同样有些茫然的我和表姨。
“胡师傅啊，您再仔细把把脉，这……真的是有了？”表姨有些不敢相信，生怕是胡师傅切不出脉，随便找了个借口乱说胡话。
“老朽把了三四十年的脉，刚才又特意多把了两次，难道还能有错？”说到自己的医术，胡师傅挺起了胸膛，心中充满了自豪。
“胡师傅，这……如果是真的有了的话，孩子现在多大了？”我小心地问道。
“这位姑娘身体本来就比较虚，脉象也不太明显。具体多大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但是从经验上来讲，起码得是有快三个月了。”胡师傅说道。
我把虫秋拉到一边，有些着急地小声问道：“你最近……那个来过没有？”
虫秋的表情明显有些呆愣，可能是没想到居然会又这样的结果，听到我的询问，她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清明节的那次你是在生理期前后？”我小声问道。
“不是那次。”虫秋摇了摇头说道：“那次是安全的，我也是算过日期知道那天安全才来找的你。”
既然虫秋确定那几天是安全的，而胡师傅说的又是快三个月了，那么事实就很明了了，一定是杨不然办理退学手续，我喝醉酒对着虫秋用强的那次。
“你……那次是危险期？”
“嗯。”虫秋有些低落地说道：“那天晚上我说让你再忍一下，晚几天我再来陪你，结果你这么急，按捺不住，我也没想到……”
我刚想问那后来你没吃药吗，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那天是自己做了错事，之后又连着在房间里待了三天，一点都没有替虫秋考虑，不管怎么样都显得自己冷漠无情，简直就是个“大渣男”，哪里还有脸问这个问题。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虫秋说道：“其实……后来我吃了药的。我知道避孕药能抑制雌性激素，所以上个月我也以为是正常的。”说着说着，虫秋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中也多了分无助：“我不知道居然是这样。”
“……”
“……”
我和虫秋还在沉默着，一边的表姨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的些许字眼，却高兴地合不拢嘴，当下就把手上的银镯子摘了下来，替虫秋戴上：“哎哟，我还想着小尘什么时候能给家里生个大胖小子，还以为你们才是刚认识不久，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原来你们的关系已经这么亲密了呀。来，小秋，这个银镯子给你戴上。”
她一边安慰着虫秋一边说道：“没事的，放心啊，反正这事表姨给你做主了，咱们一家人，以后小尘要是欺负你，我帮你教训他。”
我有点哭笑不得，刚想出口解释，便被表姨的生气的眼神给吓回来了。虽然刚才我和虫秋说得很小声，但是在一边的表姨还是灵敏地捕捉到了我们说的“那次”“上次”。她没想到我们居然进展飞快，此时自然是喜上眉梢。
看着我和虫秋都不说话，表姨这才稍稍冷静了一些，想着我才是上大学，不像村里的同龄人那般早早结婚，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尘啊，那你们这是怎么个打算啊？”
我看了虫秋一眼，此时的她低头不语，显然是突然没有了主意。
“表姨，我想着我们先去医院再检查一下，如果真确定了，再说接下来的事。”
“小尘现在还在上大学，小秋现在已经毕业了是吧？”表姨问道。
我和虫秋都点了点头。
“那这个孩子你们打算是留下来还是……”表姨试探着问道。
其实我和虫秋之所以沉默，也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毕竟虫秋才是大学刚刚毕业，我也还只是个学生，虽然如果把孩子生下来，虫秋完全可以待在家里照顾孩子，可是我和虫秋都没有做好要孩子的准备。
我们还没有结婚、没有领证、没有办婚宴。对于虫秋来说，这就是一场未婚先孕，如果消息传出去了，这对一个姑娘来说，绝对是心中无法被抹去的伤痛。
而对于我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还没有毕业就要先穿着西装当上新郎，当上爸爸，每天在学校的学习和家庭的琐事中忙碌着，还没毕业，就要承担着孩子的衣服、奶粉钱，扛着家庭的希望四处奔波。
这样的生活，对于现在的我们，真的能接受吗？
胡师傅原本还笑呵呵地准备给我们说几句恭喜庆祝的话，什么小姑娘这么漂亮有福气啊，很快就要当上爸爸了之类的，结果看我们低声说了一番之后脸上的神情都有些不太自然，又听到表姨所说的我还是在读大学，一下子就知道了情况。
听闻表姨在询问我们的意见，他没等我们开口，赶紧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看着我们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胡师傅连忙说道：“这件事情一定要三思啊。这位姑娘原本就天生体弱，现在虽然看起来健康，其实都是靠着规律的生活调理起来的，但是她的根子还是非常空，如果直接打掉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可能一辈子都再也怀不上了。”
“什么？”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脸上的惊讶怎么都隐藏不住。
一边是生活的压力，一边是虫秋的身体和未来，胡师傅的话让我们三个都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仿佛是把整个药铺的空气都抽空了，再也听不见一丝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表姨率先开口了：“要么你们下午去医院看看吧，做个复诊。至于你们怎么选择……还是得看你们自己。”
随后表姨把我拉到了门口，看了一眼还在屋里沉默着的虫秋，小声地说道：“小尘啊，在表姨印象中你一直都还只是个孩子，喜欢跟着你建松姨夫上山抓兔子、下河老鱼。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你也快有自己的一份家庭了。”
“其实上次你带着小璃回来，表姨就觉得你长大了不少，从前都是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不仅能照顾自己了，还会照顾别人了，那时表姨就感觉到特别欣慰。今天这事表姨也看出来了，你们还没有要孩子的准备，不是你不够爱小秋，是你们的条件暂时还不允许。”
“但是胡师傅的话你也听说了，小秋姑娘的身体并不是特别好，可能这次之后再也怀不上了。小秋是个好姑娘，人长得漂亮，性子又温和，在湘城还帮着你做家务、干兼职。这么好的姑娘去哪里找啊。”
“表姨不想影响你们的决定，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无论怎么选择，一定要多替小秋考虑考虑，毕竟那个孩子已经把所有的都给你了，你一定要对得起她。”
等着表姨说完，我默然点了点头。
下午，我和虫秋便去了一趟云康市医院做检查。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不过当拿到结果的那一刻，我和虫秋的心情仍是沉重万分。
虫秋确实是怀上了，因为胎儿还小，性别不明。但是正如胡师傅所言，虫秋的身体状况不太好，留下来会对虫秋的身体情况造成不小的压力，但是如果打掉……虫秋以后真的很有可能就再也怀不上了。
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我和虫秋一直在沉默着。
面对着可能要当上爸爸妈妈的情况，我们两个的心中一点喜悦都没有，反而是一种犹豫、担忧、害怕。
我们的生活很简单，在学校学习，在家里自由休息，周末的时候三个人会开开心心地出去玩。如此普通、如此平静。可手中的那张检查单却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大石头，把一池子的水搅得涟漪不断、旋涡不散。
我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大的选择，这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背负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它压的喘不过气啦。
虫秋的脸色虽然像往常一样沉默平静，但我能看出来，此时的她就像是被乌云笼罩着一般，无尽地压抑和忐忑。
难怪这段时间虫秋总是身体不适，经常说自己头晕、想吐。我也只觉得虫秋最近是水土不服或者遭遇了感冒，但我没想到居然是因为那次自己醉酒做出的出格的事，导致虫秋有了现在这种情况。
我没杀过人，也不敢杀人。
如果不要这个孩子，就代表着剥夺他的生命，同时也剥夺了虫秋以后生儿育女的希望。如果留下了这个孩子，就代表着我和虫秋要顶着所有异样的目光和流言蜚语，过上从未想象过的苦日子。甚至在那之前，得先向我们原本温馨甜蜜的生活刺下锋利的一刀。
我没说话，虫秋也不说话。我们两个就这样低着头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经过面前的病人和家属，不断地犹豫着、思索着。
在这些途径面前的人群中，我看见了抱着婴儿一脸幸福笑容的母亲，看见了蹒跚学步、在父亲保护下咯咯笑着从这头跑到另一头的小孩子。看见了被母亲一边安慰着，一边哭泣落泪从我们面前经过的花季少女，看见了孤苦伶仃、一个人拄着拐杖拿着病例不断用方言向路人询问着病房在哪里的白发老奶奶。
生老病死、人生百态。平时经常被我们忽略的，在此时看来却像是一幕幕电影，将一个人的漫长一生，以片段式的剪影，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虫秋再怎么冷静，再怎么独立自主，她也终究还只是个刚毕业、没有社会经验的女孩子。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温馨的家庭，但还没过上一年半载的安稳日子，现实再次将她推进了生活的漩涡中。
逼着她选择，逼着我选择。
我看着虫秋，她看着我，两个人默默无言，仿佛都是在竭尽心思思考着对策，却都又不得不在未来的逼迫下正视事实。
要说简单，确实也很简单，留下或者打掉，这只是一个选择。
可是要说难，真的也很难。一句冷漠的话语、一条生命、一辈子的伤痛、无尽的异样目光……
最后还是虫秋先开了口。经历了这种事情，再怎么坚强的虫秋也还是拿不定主意，她放弃了自己的选择和思考，不再尝试独立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完完全全地交给了我，做一个只在我背后依赖着的、付出着的女孩。
“小尘，你说吧，我听你的。”卸下所有心理包袱的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在那一刻，她居然觉得放下了这么多选择，整个人一个子轻松了好多，像是获得了新生，有了一个新的人生起点。就想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到了一个男人手里，任凭他为你坐着选择，为你考虑。没有那么多琐事、没有那么多烦恼，你只要负责找到一个爱你的人，接下来完全托付给他就行了。
“如果以后面对着无数流言蜚语，顶着难以相信的压力，你会害怕吗？”我看着虫秋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不会。”
“如果面临着以后再也没有生宝宝的机会，无法弥补、无法后悔，你会害怕吗？”
“不会。”
虫秋的回答虽然简短，但是眼神中明摆着是对我的信任，甚至超过了她对这件事情的担心和不安。她仿佛是用那温柔的目光在鼓励着我为她做出选择：“有你在，我就不会害怕。”
一边是面临现实的选择，一边是虫秋完全托付给我的信任，这让我感受到了双重的压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医院走廊的光线越来越暗，只剩下那些冷白色的灯还在继续发亮着，像是要给予人们一个发白的明天。我的内心像是有两个小人，不断地在争吵、厮打，争夺着最后的抉择。
和以往不同，这次的选择谁也担当不起后果，但又必须要有一个胜利者。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我终于抬起了头，说出了心中的那个选择：“秋儿，咱们把孩子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