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普林斯顿）

滴答……

滴答……

时钟的声音在意识转醒的期间愈渐清淅，人们就是在这一声声的金属响呜中消逝。

兴许，不该去思考太多这些无解的命题。

但思考是一种习惯。

半精灵的思绪是没有办法放空的。

我们随时随地都在思考。

像是时钟只有上了链，它们除非坏掉，不然就会一直思考下去。

滴答……

滴答……

滴答……

半精灵的思绪是连做梦也没有办法停止的。

与人类不同，我们半精灵能够记住每一个梦境的内容。

每一晚我都会梦见她。

梦见她爱上了他，梦见她得到了幸福，快乐地欢笑。

也梦见她和他一起死了，遗下我自己一个。

痛苦吗？

那倒是不至于。

但是十分可怕。

可怕的是对人类失去了信心，为无法再相信彼此之间的友谊可以获得美满的结局而忧伤。

「死亡只是生命的一部分，没有必要过于悲恸。」

「能为孩子和丈夫而死，她想必是含笑而终的。」

有声音在内心涌现，有声音在反驳我的思绪，它和它激烈地战斗著，像怀疑论者与唯心论者之间的争吵，似数千只愚蠢的猴子在共同研究香蕉的太阳与月亮的命题，而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没有结果的结果，只是白白浪费时间，只是白白让自身感到烦恼。

所以我必须醒来，去读一点书。

愈难的书愈好，有正确答案的书更好。

所以最近的我爱上了蜥蜴人的几何学，至少以我的智商还不至于能够挑出当中的毛病。

我很庆幸自己不如白夜她聪慧，不难看出，她的烦恼并不比我少。

所以她才很少喝酒，所以她才很想喝酒。

咯咯咯！

简单地梳洗了一下，读了两三页无聊透顶的三角几何，便有人一大早敲响了我的心房。

如果我没有记错排班表，今天应该是古山的休假日。

当然，这时来找我的也有可能会是小蓝。

但直觉告诉会是古山。

“进来吧。”

“打扰了，安妮前辈。”

猜中了，给自己加一分。

默默在心里头开了个无聊的玩笑，我为来访的她送上一抹微笑。

不过，今天的古山却是罕见地没有笑容。

而昨天工作时的她也看上去很不对劲。

大概是我的事情让她烦恼了。

我之所以一直掩饰自己的状况，也正正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生病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在于对患者身体的侵害，而是会连累到他身边的其他人。

“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古山。”我向小女孩问道。

“我……”

双马尾女孩不自在地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嗡声嗡气地回道：“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不能来找安妮前辈你吗？前辈你就真的有那么不想看见我吗？”

是的。

在听见那敲门声时，我的全身上下发出了反感的讯息。

然而理智却告诉我不可以伤害眼前这一个小女孩。

所以，我勾起了虚假的笑客，撒了谎：“当然不是，古山的话随时来找我也没有关系，反正每天早上我几乎都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要是有个人来陪我聊天，也是蛮不错的。”

古山嘟长著小嘴，一边用狐疑的眼光打量著我，一边搬动梳妆桌的椅子，坐到了我的旁边。

坐了下来之后，这个平日总是吱吱喳喳讲个不停的小女孩却是古怪地没有说话。

她只是托著下巴，一味盯著我的脸蛋看。

隔了一会儿，我终是被她盯得浑身不自然，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怎么了吗？古山。”

小女孩苦恼地皱了皱眉头，说道：“说实在，现在我都不知道应该和前辈你说什么好了。”

没有话题？那不是正好吗？

我笑说：“假如感觉无聊的话，古山也不用强迫自己陪在我的身边。”

“唔──”

忽然，古山像是在对抗著什么似的，瞪直了眼睛，如点燃了的炮竹一般用力问道：“前辈你最喜欢的是什么动物？是猫派还是狗派？乡下在哪里？有什么特别的癖好或者兴趣吗？喜欢哪一个类型的音乐？有读小说的习惯吗？吃东西偏甜的还是偏咸？喜欢大海还是山上？”

“你这些问题是联谊用的吗？”我不禁一阵哑然。

古山却是认真地虎起了脸孔。

“不！我只是想要知道有关于前辈你的所有事情而已，明明我什么开心的事情都和前辈你分享，但前辈你却是倒过来什么也不跟我们说，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子很狡猾很见外吗？”

我无奈苦笑：“古山，我的情况你不也是知道的吗？”

古山故作刁蛮地哼了一声，别开了脸儿：“狡猾自私就是狡猾自私，哪里有那么多藉口，就算我再怎么样怕蛇，前阵子我还不是有去给多莉丝小姐占卜，而且我还记得前辈你当时候也有推我一把！现在易地而处，咱死皮赖脸地出现在前辈身边也是礼尚往来！刚好而已！”

面对善意的关心，我还能说什么？

“那真是感谢你了。”

“呜……”

虽是得到了我的感谢，但古山却没有因此而露出喜悦的笑容。

小女孩她咬牙切齿地捉紧椅子的扶手，不甘地说道：“安妮前辈，无论如何你都要好起来，小时候爸爸他告诉我，人与人之间每一次的相遇都是千世修来的福份，我不要前辈你会因为我而悲伤和痛苦，我不要前辈你勉强自己露出任何一个笑容。”

“前辈，如果不想微笑的话，就不要微笑了，好吗？”

小女孩清澈的声音穿透了我的心窝，也一举击碎了我的面具。

顺应著她的要求，我收起了虚假的笑容，我垂下了温和的眼角。

我不知道自己此时有著怎么样的表情……

但那想必并不好看……

也肯定不属于好的一面……

看了我的真面目后，古山愣了一下，然后问道：“前辈，现在的你真的开心吗？”

“也不是不开心，只是有一种秋天的感觉。”

“秋天吗……”

听见秋天这个字词，古山却是自然流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虽然秋天会有好多麻烦的树叶掉在石头屋门口，要我们每天清理，但我们莫波里斯城的秋天可是很乾爽凉快，大部分日子都不怎么会下雨，放假的时候几乎都可以安心出门，不用带雨伞，也不怕被太阳照得流汗──”

“古山喜欢秋天吗？”

“嗯！四季中，我最喜欢秋天，虽然它很短暂，但日子也过得最充实！”

每每谈及自己的喜好，古山脸上的表情总是会丰富起来，她很简单就会开心地笑，很容易就能感到满足，是她所看见的世界和我不同吗？还是因为看见世界的人不同？

突然，笑著的古山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盯著我的脸儿。

怎么了吗？

她向我问道：“安妮前辈，你现在是在假笑吗？”

假笑？

意识到那自然微扬的嘴角，我心里一阵惊恐，使那笑容顿时冰消瓦解。

恶心。

好恶心！

一种反胃的感觉由我的肚子里头滋长而出。

那是由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的剧烈反应──

身体发寒了……

手心冒汗了……

脑袋疼痛了……

身体在向我发出最大的警告。

「它」在惩罚尝试摆脱「它」的「我」！

“安妮前辈？”

女孩担忧的声线传到了我的耳边。

只可惜，痛楚令我无法说话。

“安妮前辈？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她的小手慌乱地触碰到我的背上，似一座大山压了下来，我全身震了一下，不由自主了推开了她的手，推开了她的人，推开了她的好意，用最冷漠的声线回应关切的她：“不好意思，我有点犯晕，请让我一个人独处一会儿，出去时麻烦顺手关门。”

命令式的语气十分奏效。

古山马上就退了开来，她低声说了两句听不清楚的话儿，便很乾脆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也随著她的离去，我这被咀咒的身体也可笑地恢复了回来。

「搞什么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嘶啦──

沙啦──

我的心似是手中的书页一样，被那无端的情绪撕裂成残缺的碎片。

嘶啦──沙啦──

满纸理性的文字，满心理性的话语，在这崩溃的瞬间都成了最荒诞的笑话。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子？

为什么她在离开的同时，还要给我留下这样的咀咒？

是因为当年我亲口否认了对她的爱吗？

是因为我自作主张地给予了她所需要的吗？

是我自己咀咒著自己吗？

是我不想再爱上任何人类了吗？

是上一段爱情还没有结束吗？

是我不愿意结束上一段爱吗？

是我要让这痛苦来证明那爱情的存在吗？

是我自己想要撕裂自己，把自己凌迟吗？

难道我已经坏掉了？还是说，这一切只因为我有正常地运作？

是我爱上了不应该爱的人吗？

还是因为这身体还想要我把她牢牢记住？

“……”

“……”

“……”

“……”

“AC收藏，系列从书，藏本……”

“AE百科全书；AG字典和其他总类性工具书……”

“AI索引；AM博物馆.收藏者和收藏品；AN报纸；AP期刊；AS学会和学习性社团；AY年鉴，目录；AZ学者学识学习史，人文知识……”

“B哲学 (总论)；BC逻辑；BD 思辨哲学；BF心理学；BH美学；BJ伦理学；BL宗教、 神话、 理性主义；BM创世神教；BP生死神教、 日月圣教、无神论等等；BQ兽神教；BR冥教；BS创世纪；BT教义学；BV实践神学；BX自然教教派……”

如此。

在背诵声中，

我停止了思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