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上海虹桥，国家会展中心。

这座平面版图呈四叶草形的会展中心，建筑面积约近150万平米，是世界第二大的单体建筑，仅次于成都天府的环球中心。如果不是走到它的近前，我根本无法想象到它的磅礴尺度。

跟中国这些世界级的超大工程比起来，即使CM的举办地，日本最大的Tokyo Big Sight展馆也显得小到可怜（建筑面积不到20万平米）。

不过即使是如此巨大的吞吐量，依然架不住如同潮水般涌入的、来自全国五湖四海的漫迷们——上海最大的漫展，为期两天的ComicDown便在这里举行。

连作长龙的队伍把宫殿般的巨大展馆也绕了一圈，完全堵到了水泄不通，一道道铁栅栏将人流分成几十个方阵，前一个方阵走空了，警卫们才会拉开下一道栅栏，令后方人流鱼贯而入。

顶着各种鲜亮假毛、五色纷呈的攒动人头之中，只见一面纯白色旌旗笔直耸立着，其上纹饰着线条凌厉的龙与十字对剑的徽章，这正是《巫师战线》里齐格菲所隶属的，无垢骑士团的徽标。

手握着修长黑旗杆、着一袭白法袍的我跟叶煊两人，正在涌动的人潮中慢速前行着。时近炎夏，馆外的空气颇有些湿热，穿着繁重cos服的我额头上已然透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我稍有点后悔穿塑形衣来了，在这种夏天里选择在厚缎制作的法袍底下穿不透汗的内衣实在是太不明智了，一旦发汗根本散不出去，黏在皮肤上又闷又痒——好在我发汗量本来就不大，并且很有先见地涂了止汗剂。

不过敬业如我是不可能叫苦不迭的，毕竟这关乎一个coser的自我修养——即使瞥一眼邻近的队伍里，穿着繁重法袍的妹子也比比皆是，她们的脸上都没有半分怨尤之色，我身为男生就更不容许自己示弱了。何况我现在已算是轻装状态，九件套的铠甲都还装在叶煊正拖着的硕大旅行箱里呢。

如今大型的正规漫展都设有coser更衣区了，故此很多coser甚至可以穿常服入场，进到了冷气十足的馆内再更替COS服。但我没法这么做，因为不好意思在同性coser们面前显露出异性的内衣，羞耻不说还可能被嘲笑。所以COS服我只能提前穿好，至多是铠甲的部分留到入场后再穿戴。

今天叶煊这个蹲家肯与我同来，倒是十分难得，这基本上算是这家伙三年来头一次参加社会上的集会活动。果然投其所好的战法成效卓著，已经达成了脱宅的第一步，可喜可贺。

不过蹲家果然都是多少有点人群密集恐惧症的，此刻叶煊的脸色并不算很好，似乎周遭嘈杂的人流让他感到了某种压迫感。他甚至把我当成了他的避风小岛，身子不自主地往我的身上蹭靠，恨不得变身成一只仓鼠，钻进我法袍的袖子里去。

“在家里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怎么到这儿就蔫了？打起精神来，你看周围谁不是元气满满？”

我冲着一脸怂样的叶煊轻声窃笑道，难得有了种俯视他的优越感——毕竟这里可是我的主场。

今天一天我都打算只用非常轻微的、几乎等同耳语般的嗓音跟叶煊说话，因为怕让旁人听见而露陷。从变装的角度讲，最难以伪装的东西其实不在外表，而是声线。听说有很多coser主播为了完美地变装作异性，还特地苦修伪音技巧，也就是练习如何用异性的音调讲话。但我因为以前只po照片，伪音技能点还没怎么点开过，嗓音大一点的话就会被辨识出是男生的音色。

“人太多了……简直像垃圾一样多。”叶煊像个小流氓一样哂道。

“不准讲这么没品的话。看到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同好伙伴，难道不是一件令人幸福的事嘛？”我不悦地扁着眼睛，在叶煊的耳畔呵斥道。

“并不觉得。”叶煊翻了个白眼，“还是家里好，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根本没有那么多眼睛缠着你。更何况现在站在你旁边，视线太过密集，想当个低存在感的隐形人都难。”

这倒是实话——不知为何我的扮相似乎很吸睛，周围十米内各种扛着单反的宅男，都屡屡地投来好奇的视线。甚至于还有个别邀拍的，我也礼貌地配合了。

在馆外排了足有两小时的队，我跟叶煊总算进了场。浸沐在冷气十足的大功率空调里，我舒心地长出了口气————终于活过来了。

不过一旦放松下来，我忽然有点想去洗手间了。

于是一个严峻的选择题就摆在了我面前：我究竟是应该去男卫，还是去女卫？

去女卫的话，虽然不会很引人注目，但一旦被眼尖的人识破真身，面临的可就是社会性的死亡了；去男卫的话，大概会成为非常惹人眼目吧，尤其是被人看见以这副样子，在小便器前站着嘘嘘…………

当然其实站着是不可能站着的，一来那样太过羞耻，二来穿着短裙制式的法袍，根本就没法站着如厕，只能蹲着。

思前想后，我决定还是稳妥起见，去男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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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我面色红润地走出了洗手间——啊啊，又经历了一场灵魂试炼，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尽管喜欢COS女性角色，但其实我的耻力并不高。如果身份不被识破、只被当成是寻常的女性coser的话，哪怕是暴露在审视的目光下我其实也一点都不会羞耻，但是一旦在特定情境下，别人知道了我是男生，再以审视的目光看我的话，我就会觉得炒鸡难堪，有时甚至想要钻进地缝里面去。

“——久等了。”

回到了coser更衣区前的汇合点，我冲正守着箱子的叶煊招呼道。

“你去穿一下铠甲装备吧，我在外面等你，顺便跟Monk联系一下。”叶煊说道。

我点点头。

Monk是叶煊的一个网友，也是个游戏达人，经常在网上跟他组队打《巫师战线》。此前我在日本，跟叶煊联线玩《巫师战线》的时候，他也经常加入，所以多少也算有一点共同摧城拔塔的交情吧。

叶煊昨天在网上跟Monk一道开黑的时候，Monk偶然说到他也要去CP，还问叶煊去不去。搁以往，叶煊遇到这种面基邀请都是一概以各种理由推脱搪塞的，但这一次却破天荒地爽快答应了——毕竟在这之前，我就已经说服他同往了。

不过叶煊似乎并没有跟他明说，他还有个哥哥要一道同来。所以我们商定，一会见面时，不要向Monk暴露我跟他的兄弟关系，就说我是从日本回到了中国的RAN本人。

尽可能的话，我不想再向除了叶煊之外的第二个人暴露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