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微弱的火苗在昏暗的路灯下蹿出。

贺老六抽出烟盒中最后一根干瘪的烟，点着后只是夹在手边，顿了顿嗓子进行最后的总结：“今天临时再来造访，就是为了告知这件事。”

说到一半，贺老六似乎又回想起什么，抖了抖烟灰继续说：“据说简先生为了能立刻借到大笔的钱，选择了全额还清......懂这个意思吗小姑娘？和只需要按时还利息的高利贷不同，赌场的欠款期限到了是要一口气还清的。”

“也就是说，这六十万你们得全部还完，一个字也不能少，这是规矩。”

光头刀疤男冷哼一声，说着用手甩出一个“六”的手势。

简蓉蓉的心又是霎时间收紧，指关节握得发白。

方才审阅那份协议书时，特意用加粗的字体标注是一个月前欠下的债务，然后于一个月之后换。算算时间，也就和往常每月按时还利息的期限没隔几天。

真正让简蓉蓉恼怒与困惑的，是父亲居然在这件事上瞒了自己一个月。而且知道还款期将近，也没有同自己坦白的想法。

真是从头至尾被蒙在鼓里呐。

“那，这六十万......是要和这次的利息一起还了吗？”

贺老六打了个响指：“因为此次的特殊性，老大发话了，允许还款期限推迟至月底。届时两份债务请一并还清。”

然而距离月底本身就没有几天了，等于说并未有过多的宽限。

怎么可能还清......简蓉蓉心里想到。

“这、这不是就推迟了一两天吗！？怎么可能还清那么多钱啊！”

然后，压抑了许久的少女，将心中所想诉诸于口。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些男人面前吼得如此大声。

贺老六最初被小小吓了一下，但很快便一脸淡然的掏掏耳朵，颇为冷酷地说道：“怎么想办法还是你们的事情，只是到时候如果没能力还钱的话，那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简短的一句话，将贺老六的态度完全囊括在其中。

通融与同情，在这个遵守规矩的男人面前，是行不通的。更何况期待黑道能有血泪，实在太过于白日做梦。

开什么玩笑。简蓉蓉在内心持续默念，嘴唇因为愤恨咬出了血。

光是用看得就明白少女很绝望，可遗憾的是，对方的心境如何同自己全无干系。

贺老六猛吸一口烟，本想招呼光头刀疤脸的同伙走人，只是没料到在开口前，对方先一步动了。

那具颇有压迫感的身躯近在咫尺地压了下来，猝不及防间抓过简蓉蓉的手臂同时，发出残忍的笑容。

“我觉得，也没必要等了，就现在得了。你们是没办法还清债务的，那只能由我们来代为帮忙。”

男人的举止粗暴，简蓉蓉的手腕被抓得生疼，下意识间松开手，傍晚刚买的食材从塑料袋中颠倒出来掉了一地。

简蓉蓉下意识想要挣扎，但很快自己便被一把拉过，抬眸时光头男粗犷的面颊已然贴近了，脸边甚至能感受到其喘出的粗气。

“仔细一看，这小鬼长得还挺不错的。别担心，有这么一副好皮囊在，赚钱还钱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就是了。”

光头男的说辞简蓉蓉不可能听不明白，反倒是背后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眼见着对方要用另一只手试图捏住自己的下巴，伴随着厌恶的咋舌，简蓉蓉的愤怒条已经爆表。这种非礼的举动迫使她为了保护自己，某种暴力的手段蓄势待发。

“快、快住手！”然而，就在光头男自认为即将得手，或是反过来被简蓉蓉一招制敌之前，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忽的响起。

正在进行犯罪举动的男人动作随之一滞，不仅是他，贺老六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两人闻声扭头，走廊尽头处，某个娇小的女孩不知何时从楼梯口冒出，双手端着手机朝向这里，仿佛正在进行拍照。

那是中午曾见过的名为惠惠的女孩。

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似乎是中途撞见这一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跳出来见义勇为。

但很显然勇气不足，面对两名很可怕的大人的目光紧逼，惠惠小脸涨得通红的同时，光是颤颤巍巍站在原地便已经耗尽全部心力了。

“你、你们是在做坏事吧！我可是拍下照片作为证据了，如果不想被警察抓走的话，就、就给我赶快离开那位姐姐！”

两名“可怕”的大人都不同程度地愣住了，估计他们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发展。

趁着光头男分神的片刻，简蓉蓉迅速挣脱了他的手。当后者很快意识到被逃脱、试图再采取什么行动时，简蓉蓉首次在对方面前泄露出杀气。

“学、学姐，妳没事吧！”

“别说话。”

伴随着一阵错愕光头男被猝然的气势逼得止步，但很快他又将目标切换成了远处的惠惠。

只有没几步的距离，那太过瘦小的身躯，怎么可能从自己手心里逃脱。

似乎意识到自己成为了目标，女孩瞬间小脸变得苍白。

“啧。”简蓉蓉不快地咂嘴。正欲出手时，又是贺老六拦住了光头男。

“都说了，冷静点。”男人的声线很低沉，透露着强烈的冷意，“老大没教过你吗？要按规矩办事，别随性乱来。”

面对贺老六的轻声呵斥，光头男明显带有惧怕地后退几步。

教训完同伙后，他的目光接着和胆战心惊的惠惠对上。

“如妳所愿，我们现在就会走。但相对的，小姑娘妳得将照片删除。”

没想到会有这种发展，惠惠也是一愣：“可、可以......但是你们要先走！”

贺老六无言地推高鼻梁上的墨镜，最后扭头瞥了简蓉蓉一眼。那目光仿佛是在强调，一定要在规定的期限内还钱。

冲着同伴光头男扬扬下巴，贺老六示意该走人了。

因为不愿惹恼他，光头男只好放弃及早收拾了简蓉蓉的念头。最后丢给她一个“之后有妳好看的”的狠厉眼神，光头男跟在身后离开。

于是特意朝相反的方向，上门讨债的二人组最后丢给简蓉蓉一个背影。

被告知的信息令人无法接受，中途出现的学妹惠惠有些唐突......无论怎样，于傍晚间发生的风波结束了。

在原地呆愣了许久，简蓉蓉才渐渐接受自家必须在月底时还清几十万债务的事实。

待到两人完全离开，惠惠才彻底松了口气，接着双腿不禁一软抚着墙角瘫了下去。

下一秒她与简蓉蓉目光相对，尴尬一笑后惠惠急急忙忙站起身，三步做两步走赶忙奔到对方面前，好不容易抚平气喘吁吁的胸口后，惠惠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抱、抱歉，学姐，我刚刚可能擅作主张了。”

简蓉蓉蹲下身子拾起掉了一地的食材，头也不抬地轻声说：“不，应该是我向妳道谢才对。如果不是妳及时出手，我会被怎么样也不知道。”

惠惠见状也同样蹲下，帮着简蓉蓉捡起地上的一颗白菜，并递交给她。

简蓉蓉接过后又轻声念了句谢谢，翡翠绿的眼眸微微眯紧，她扭头问道：“惠惠，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仿佛早就预料到会被这么问，惠惠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地回复说：“啊，其实惠惠也住在这里。刚走进小区时便意外见到了学姐，本着想追上来打声招呼的想法，便一直跟在后面找个合适的机会。没想到最后却撞见了刚才那一幕......

惠惠说到这里不禁顿了顿，露出一副担忧的表情：“学姐，那些人......是坏人吧？”

简蓉蓉站起身子轻拍袖口上的灰尘，从挎包中掏出房门钥匙的同时背对着惠惠开口。

“是啊，都是一群坏人呢。虽然我很感谢妳的解围......但之前那种做法，不可以再做了哦。”

经由这么一提醒，惠惠背后又是一阵发寒。

所幸那个为首的墨镜男是个讲道理的家伙，否则面对小女孩的无力威胁，混黑道的恶党被逗乐到哂笑都来不及，估计自己也将成为暴力蹂躏的对象。

用钥匙打开了门，简蓉蓉想到一半扭头问道：“总之......要进来坐坐吗？”

虽然我家里没什么好坐的。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惠惠用力点点头，跟在蓉蓉身后。但在进入房门后，见到租房那难以用整洁的内部环境后，下意识发出了“居然比我家还糟糕”的感叹，但瞬间意识到这是不礼貌的发言，惠惠又迅速捂住了嘴。

简蓉蓉将买来的菜往空荡荡的冰箱内随便一塞，走出厨房时的她手上多了两杯热水。将其中一杯递到乖巧坐在茶几前的惠惠面前，自己则将塑料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因为之前的事情，嗓子有些冒火。

“学姐，请问妳父亲是不在家吗？”惠惠的小脑袋左转右转，在狭小的租房内她见不到第二人的身影。

“大概还在哪里打零工吧。”简蓉蓉无所谓地耸肩。

“啊，那么阿姨在家吗？”

“嗯？妳指我妈吗？让我想想......离家快有一年了吧。”

“诶？？？离家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大概是受不了欠债的窘境了吧？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之类的。”

简蓉蓉弯下腰往饮水机处又为自己倒了杯凉水，不喜不悲地说道。

“这、学姐......”

惠惠的坐姿霎时间变得拘促起来，她觉得自己听到了很多不好知道的内幕，现场的气氛瞬间微妙。

“欠、欠债是什么意思啊，学姐......”仿佛是为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惠惠小心翼翼又问了一遍。

“就是字面意思的，我家现在欠了一大笔钱。”简蓉蓉背对着惠惠，使得后者一时看不见她现在的表情。

“啊，难道说是......”

脑海中瞬间划过此前那二人的凶恶身影，惠惠下意识捂住嘴。

“妳想得没错，那二人就是来追债的。如果月底还不上钱的话，很那说自己到时候会不会被卖掉。妳看，很多电视剧里不就是这么描写欠高利贷的人的么？”

转过身子，简蓉蓉对着惠惠自嘲般一笑。

“而且见妳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肯定很早就想问我，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惠惠咽了口唾沫，无言地点点头。

“本来呢，按我的性格来讲是不愿讲这些自家的‘丑事’告诉妳一个今天才刚认识的学妹的。”

就在惠惠犹豫该如何将话题接下去时，简蓉蓉合上眼睛，慢悠悠地倾诉。

“该说是因为压抑了太久吗？我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如果今日再不找个人倾诉一下，或许我也会像母亲那样崩溃了吧。”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自诩坚强的少女让身子深深陷进了破沙发中。

望着她那略显颓废的模样，惠惠正襟危坐，面容尴尬地挠挠脸颊建议说：“学姐，与其怅然自失，不如考虑求人去帮忙吧。”

躺在沙发上的蓉蓉只看了她一眼，很快失去力气。

“我也不是没考虑过，可我家是外省搬来的，本地又没啥根基......更何况，人家是赫赫有名的黑道，又能找谁才可以帮下这个忙呢？”

“我啊。”

惠惠细声细气，指了指自己。

“......？”简蓉蓉很明显地呆滞了一下。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学姐不是夸惠惠是个聪明的家伙吗？于是惠惠就在想，能不能尽量帮到学姐一把，姑且算是报恩吧。”

过了好半天，简蓉蓉才回过神来。只见她无奈的苦笑一声。

“妳的好意我收到了，但是那真不是像妳这样的女孩能涉足的事情，对面可是黑道啊，而且还是在东木市完全能排的上号的‘狮子组’。那可不是学校里的小打小闹，惠惠妳还是......”

“完全没问题哦。”

“————啊？”简蓉蓉第三次僵在原地。

“如果只是那个‘狮子组’的，完全没有问题哦！”

然后，将右手握拳顶在胸口，名为惠惠的女孩露出了至今为止最为自信的笑容。

“那么，赌上‘卧龙’的名号，惠惠一定会解决学姐家的欠债问题的！”

最后，发出了如此的宣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