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解的，蓉蓉当然可以理解。

她能够理解每一段字句的含义，可大脑却迟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暂时处于宕机的状态。

————或许前言应该收回、更正了。

此刻眼前的女孩在蓉蓉的眼里，所象征的恶意远比只是单纯讨债的那群黑道分子来得浓郁多了......用一句最正确的说法来概括，这家伙玩弄的是人心。

“惠惠今晚的所有布局，一切都是源自于起初的时候，一个突发奇想的念头闪过。”

而某个玩弄了人心的“军师”将食指抵在了下巴上，歪着头继续专注地进行着讲解。

“在昨天学长被捅伤、4班的沈茶茶袭击事件暂告一段后，‘事情还没完，后续还将会有一波新的高潮’————起初只是不经意掠过脑海的，但不知为何，这份预示感却愈发变得强烈起来，仿佛本能在警醒惠惠。”

一边在原地踱步绕圈，女孩开始将自己至今为止的幕后计划娓娓道来。

“看待一名军师优秀与否，最重要的还是能否在瞬息万变的局势中、敏锐地捕捉到那稍瞬即逝的核心点......用稍显俗套的话来讲，就是要求嗅觉要足够敏锐，能够把握住事件的走向。”

“于是妳就给我嗅到违和感啦？”

任桓之撇撇嘴。

“嘛，确切地说，起初是因为担忧那个沈茶茶后续会来报复学长，但如果真要是那样，惠惠的工作量可就简单多了......总之因为非常在意，惠惠刻意去委托某个情报贩子，稍微调查了一下‘天子’后续的安排。”

而在提到这个所谓的“情报贩子”时，女孩捂住胸口，装作一副要呕吐的表情。

“那个腐烂得和下水沟里的厨余一样的女人，还真敢给我狮子大开口呐......所幸的是得到的情报分量和支出的酬金勉强称得上是相符的，至少拜她所赐，惠惠得以提前知晓了‘天子’已经因为这件事而对学长产生了‘兴趣’的情报。”

而这里所指的兴趣，自然不会是什么偏向褒义的词汇。

正因为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将之同今夜连续遭到“九龙将”袭击联系在一起后，任桓之的脸色也跟着逐渐严肃了起来。

“似乎是哪里引起了性子有些谨慎过头的‘天子’的危机预警，总之最后她作出的决定是先除之而后快......多亏了最初的这份‘灵感’，惠惠能够做到初步的料敌机先。沈茶茶事件刚结束，惠惠便即将面临新的‘天子’下手的难题。”

真是很耗费脑力劳动的一件事呢？女孩如此呢喃着。

“刺客的强度和数量是未知的，因此需要强度值得可靠的战力在。于是这般，对于学姐而言，这立刻就有了新的机会......但惠惠刚刚也强调过了，到了此时惠惠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在更深层次地意识到其实有能够获取更多利益的方案后，就果断舍弃原有的计划了。”

而这里指的，自然就是惠惠放弃了实力强悍的蓉蓉，倾向于将这群堪称主动送头的“九龙将”用粗暴的方式强行招揽过来。

“虽然当时良心确实隐隐作痛，但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总有需要牺牲的时候......于是就这样，在惠惠的布局中，学姐就从原本结盟、提供帮助的对象，中途转换成了棋子的立场。但作用还是相同的，需要肩负起临时护卫学长的责任。”

女孩说完耸了耸肩。

反正又不是自己被牺牲，自然是可以讲得大义凛然。

“但是，只有蓉蓉学姐是不够的。并不是说她不够强，而是无法做到令那群‘九龙将’真正意义上地产生绝望、被迫低头作出权衡。”

任桓之下意识扭头望了眼红头发的冒牌护士。

人家姑娘正捏着拳头，有些平静地倾听着，但是————那绝对是即将爆发前一刻的火山。

老实讲，他依旧无法理清对方和惠惠的正确关系，不明白的事情堆成了小山。

对话越是进行，任桓之越是发觉自己完全没有半点主动权、无法对这场对话进行干预......或许这就是惠惠的目的所在吧。

“作为这次布局中最关键的一步，惠惠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绝对决定事件走向、又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控制的角色。这样的角色理论上很难找，但幸运的是，并非不存在。”

“......”

任桓之眉头一皱。

学妹言语中若有若无指向的，多半是自家的女仆玛丽没得跑了。

有一说一，这家伙什么时候把自己也给调查得那么清楚了？

“因此，惠惠在今晚的棋局上落下的最关键一枚棋子，便是给学长家里通风报信。而学长那位妹妹在听到自己最敬爱的哥哥有生命危险时，会郑重其事地将最强的战力派过来......想必也是能轻易预见到的事情吧？”

“......”

有那么一种错觉......算了别自欺欺人了，其实那完全就是明摆着的事情。

任桓之总算意识到惠惠用计起来，就连自己这个理论上的受益者都会毫不犹豫地利用进来。

再仔细回想最初那会儿支自己出去......摆明着就是把他当成吸引目标的靶子了。

“那位女仆姐姐在惠惠的定位中就是终结武器。不能提早登场也决不能来得太晚，无论哪种情况都会破坏计划。为了能较为精准地把控、不至于让惠惠的节奏被打乱，因此又额外作了其他安排。”

只是关于这点，那就是学长没必要了解的支线剧情了。

“于是就这样，蓉蓉学姐是工具人保镖，而女仆小姐则是一锤定音的最后手段，一切都顺利地在按照惠惠定好的剧本在发展......不过老实讲，确实还蛮耗费精力的。每个环节都很容易因为随机事件而出点差池，每个环节都要把控到位。”

但因为惠惠是天才，所以能够还算轻松地完成。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而惠惠帮助学长收获的，则是用于组建最初班底的以一批宝贵的战力......真是不幸，蓉蓉学姐妳并未在此列中。”

————妳只是一个工具人。

这可真是......无比的遗憾。

女孩淡淡地一扯嘴角，在前进一步的同时扭头又瞥了任桓之一眼。

而沉默了良久，蓉蓉在此时松开握紧的拳头，很平静地睁开了眼。

“妳的意思就是......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对吧？”

“没错。”惠惠昂起脑袋，无比冷酷地断言，“不会再有什么惠惠帮助学姐同学长牵线搭桥了，也不会再有学长会出手帮助还清学姐家的债务的可能性存在了。棋子是不配向执棋者索要奖赏的......夜也深了，如果听懂的话，学姐也请就此早点回家歇息吧。”

反正，解谜时间也已经结束了。

最后，哈了口白气的女孩念叨着“真冷啊”而搓了搓手，眼前这就要结束对话。

“喂！慢、慢着！惠惠......还清欠债是什么鬼？牵线搭桥又是什么鬼？我早就想问妳了，妳和这家伙到底————”

“......啊啊，我明白了......”

这时候，有道轻微的呢喃被盖了过去。

“宁————惠————惠————！”

但是下一刻，某座火山正式爆发的刹那间，蓉蓉的咆哮反过来将任桓之的质问给完全掩盖了。

“妳这家伙、妳这家伙！我要————宰了妳————！”

————盛大的怒意爆发了。

眼前的赤发女生不再是扮做护士的女高中生，目呲欲裂的她彻底化作一尊失控的女武神。

从全身释放出来的饱含怒意的气场过剩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竟然影响得原本阴冷的过道都开始升温————有这么一种错觉存在。

“学姐要打惠惠吗？”

女孩神色如故，似乎根本不害怕蓉蓉将她怎么样。

“没关系的哦，毕竟是惠惠把学姐给气成这副失态的模样，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但是这种做法除了消除妳的火气之外，什么作用都起不了哦，完全解决不了问题......”

“————给我！闭嘴啊！”

翡翠的眸子一瞪，眼见着蓉蓉挥出一巴掌，就要拍肿那张小脸。

“————且慢！”

然而在千钧一发之际，任桓之下意识挺身而出，替嘴贱不断的学妹正面挨下了冒牌护士的一击耳光。

霎时间，仿佛有惊雷在他的脸上炸开。

待到回过神来时，伴随着剧痛而来的，是从嘴角流出的血。

————这力道，简直能将自己的脑袋给拍飞了。

“唔......”

情绪崩坏下不顾后果甩出的一掌，确实很有点破坏力。

不吹不黑地讲，这完全称得上是任桓之今晚所受到的最严重的伤了......红着眼的蓉蓉打中的地方恰好是任桓之此前被斧头划过的部分，在猛烈的外力作用下，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再度崩开，霎时间又有血的溅出。

这一回，可是真真切切算得上为了替学妹挡伤害而付出了鲜血的代价。

“啊......”

隔了好几拍，蓉蓉才意识到自己的掌掴被任桓之挡下了。

凝视着对方流血的嘴角、肿胀起来的半张脸，这位盛怒的女武神取回了些许的冷静，维持着挥出右掌的姿势在原地呆滞了好几秒。

而趁着这个气氛突然僵硬住的短暂片刻，惠惠不动声色地稍微向后退了几步，一声不吭躲到了任桓之的身后。

然后，察觉到对方这个小动作的蓉蓉顿时清醒过来，立即又换回了那副“咬牙切齿”的憎恶面孔。

“你......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快让开！”

赤发少女大力挥手，用充满威吓感的语气要求任桓之别来插手两人间的恩怨。

携着宛若燃烧的炽焰一般的气场，蓉蓉向前迈近了一小步。

而仅仅是迈出那一步，任桓之便瞬间感受到有股汹涌的热风扑面而来，几乎要吹得眼角都睁不开、眉毛都要被灼烧干净了。

“请冷静点，虽然我不知道妳和惠惠是什么关系......”

“既然不知道，那就别给我乱 插 手别人的事情啊！”

————被吼了一顿。

冒牌护士小姐的心情确实极差，目光瞥向那个狡猾地躲到自己学长身后、果断将危机回避掉的女孩时，总有一种被害妄想，对方正从垂下的刘海的阴影处，朝自己投射来玩味且嘲弄的目光。

而这一点，则更加令蓉蓉心情烦躁了起来。

“快让开！此事与你无关！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吧？你那个学妹光明正大地对我讲了‘妳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知道我被骗得有多惨吗！？”

捏紧了拳头，光是看着惠惠那张欠揍的脸蛋，最令人反胃、厌恶的焦躁感便一点点地在胸口堆积起来，有种食道仿佛被人堵住的呼吸困难的感觉。

“不，就算再怎么性格恶劣，毕竟也是我的学妹......冷静点，或许中间存在什么误会，完全可以坐下来好好沟通一下的啊。”

此乃敷衍之词。

以任桓之的精明程度，自然不可能不理解到人家绝对是被惠惠戏弄了一通。

但以他的性格，乖乖说句“好”、然后任由没半点战斗力的学妹挨上一顿胖揍......也是做不出来的。

又或者说，正因为提前预知到自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惠惠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发言。

“而且老实讲，妳们的对话中确实有许多我听不明白的地方，像什么欠债啊还款啊......所以希望能够详细的为我解释一下————”

“没必要啦学长，现在的蓉蓉学姐已经不是值得去深入了解的对象了。”

————啊啊啊啊啊！惠惠！妳为什么又跳出来拱火啊！

“啪叽”————果不其然，空气中传来了象征着代表理性的那根弦彻底断开的声音。

“我果然还是不能放过妳......”

“冷静、冷静！来，学着和我一起深呼吸，数一下质数就能冷静下来了......”

“————看来只能先把你给收拾掉了......”

在丢下最后一句轻语后，于沉默中爆发的蓉蓉红着双眼，一个箭步逼近而来。

任桓之下意识挺身而出，而这一回对方并没有就此停下，于蓄力后挥出的拳头将欲先把碍事的任桓之先打趴下，再去好好收拾一番那该死的欺诈师。

“————学长！”

惠惠下意识捂住嘴巴，有些不忍直视任桓之被揍飞的画面。

“————妳想做什么？护士小姐？”

然而，就在蓉蓉的铁拳即将把挡路的任桓之揍成猪头的前一刻，有只纤细的手忽然从旁伸出，恰到好处的拿捏、握住了蓉蓉的腕部，强制性地令其停住了攻势。

————潇洒的女仆长，再次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