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喀喀……

马车的车轮碾过了地面的积雪，留下两道清晰的车痕与一连串足迹。阴暗灰蒙的天空被乌云遮蔽不露星辰，空气的流动中参杂着黑色的灰尘。那是木头被烈炎吞噬后剩下的残骸，被从山顶袭来的寒风一吹，这些黑点便飘得到处都是。

只能用惨淡荒凉来形容的光景。

雪暂时停了，取而代之是黑色的残骸在飘舞。被烧得只剩黑炭的树木杂乱无章地倒在地面上，白色的积雪与黑色的废墟把地面抹得跟涂鸦一般。在由于坍塌的树木而无法认清的大道上，前后两辆马车就这么碾过废墟，朝着不远处的村庄方向前行。

“吼……吼……”

或许，用「马车」这个词已不太恰当。

两辆车前方，各是一头庞大的四足猛兽。他们虽然外形与马匹酷似，但是那如影子般漆黑的毛发以及红色像是发狂的眼眸，再加上那不时因为喘气而暴露的尖牙，怎么看都已经与「马」的形象相去甚远，更像是一头在发疯的怪物。

啪！

“吱吱吱——！”

但是如此可怕的野兽，却因缰绳与皮鞭而停下了脚步。这实在难以想像，可现实情况下，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车夫的技巧呢？烈马吼叫了两声后，马车是切切实实地减缓了速度，并停了下来。

一个身影，早早就伫立在了一旁。

暗红色的波浪头，细致到领结都整齐打扮的暗黑色的贵族服饰，右手横胸前，这个男性直到马车停下来为止都维持着躬身的动作。待到马车停下，且门口正好对着他的时候，他已经迈开步子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

“状况不乐观呢，损失多少。”

没有说任何闲话，似乎早预料到门会打开一半，坐在里面的她已经从马车上探出身，并踩下台阶缓步走了下来。

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高挑的身材傲人的第二性征被男式的礼服包裹，可这非但没有不合适，反倒衬托出了她的器宇不凡。

“村庄受损七成，大部分房屋不能再居住，粮食也——”

“还剩几只猫。”

丝毫没有关心这些，停在了男性身旁的她打量着周围的废墟，冰冷无情地问道。

“共计一百二十五匹，男性女性约一比二，孩童占有一成，侯爵大人。”

如是说完抬起头，暗红色的波浪发下，男性的深红的瞳眸映入了眼前这位与自己近乎等高的女性脸庞。

丘嗣·阿德古因勒，庞大血族中「副族」：阿德古因勒的现任领袖。

“你明白目前鄙人的立场吧，仁刹。”

丘嗣的目光落到了一旁，冰冷的眼神如同宝剑无情地抵在了他……仁刹的咽喉上。

咕噜……

咽了咽口水，红色的眼瞳震颤，在丘嗣这位侯爵的强大气场之下，仁刹立刻单膝下跪，拳击大地。

“是在下的疏忽！请侯爵大人赐罚！”

副族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仁刹对此清楚无比。

“罚？是吗，你是如此看待鄙人？”

“侯爵、大人？”

丘嗣的口吻发生了淡淡的变化，察觉到僵硬的气氛渐渐变缓，仁刹不解地抬起了头。

“你可是鄙人的左右手，罚了你，那又有何人替代你？”

“感、感谢侯爵大人珍重！”

“罢了罢了，先起身。”

“是的——”

咚。

不敢怠慢赶紧站起来的仁刹，还没等他站稳，丘嗣握紧的右拳已经轻轻搭在了他的右肩上。

“干的不错，该当夸奖你。”

“是、是？”

“只用了些许猫的命就保住了吾等，岂不是福气？”

将手收回来，怀抱双臂的丘嗣面露浅浅的笑容。

“惶恐……丢了「人类」这个重要目标，属下——”

“事实上一开始鄙人就没打算能轻易得到它。”

仁刹仍在为娜科族大量牺牲，甚至人类都逃跑的事而愧疚的时候，眼前的侯爵已经把目光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了。

“这，不过是鄙人的一场实验。”

轻描淡写地说着，一开始的严肃已经荡然无存，留在丘嗣脸上的反而是一种对结果的满足的表情。

“实、验，莫非侯爵大人……”

仁刹的眉毛一皱，从丘嗣侯爵的表情，他立刻明白了什么。

“仁刹，你对鄙人谈及的言论……莫非忘了？”

“不，属下记得。”

仁刹点头，脑海里回忆起了从海盗船上下来时与侯爵商量的事情。通过交易正式购买「人类」的所有权固然可以，但仁刹极力推荐利用他们副族饲养着的爪牙来解决这个事情。

——还请拜托侯爵大人，务必不要以威胁，而是利诱的方式迷惑人类，留住他。

这是仁刹当时对侯爵大人的进谏，而丘嗣她也确实听进了他的谏言，采取了这样的措施。

只是最后结果，却是这副样子。

“这场战斗调查得如何，仁刹？”

“是。”

心中虽依然留有歉意，但仁刹依然在深鞠一躬后，将自己的调查结果简述。

“这个「人类」拥有的能力依据推论，有「空气控制」、「物理感知」、「骑乘驾驭」、「异族沟通」——”

“能力如此之多？甚至连「异族沟通」也？”

“只是推论，似乎不仅仅是通用语，连娜科语，甚至与非斯狼进行沟通似乎都有可能。”

“嗯……”

沉默了。

弯曲的食指抵住下巴，皱眉思忖，侯爵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另外……还有一项。”

“还有？”

丘嗣完全一副难以置信，而如此说着的仁刹也是近乎类似的表情。他嘴巴张开，又缓缓闭上，如此经数轮后才说了出来。

“不出差错应该是「火炎控制」，而且似乎有不被火焰烧伤的「加护」，并且……”

“并且？”

丘嗣的追问，令仁刹哽咽了片刻。他踌躇着，双眸有一瞬间的紧闭，最后伴随耸起的双肩落下，他说了出来：

“代理村长久叶·猫影，也因此……”

仁刹的话只说了一半。

“嗯……”

听完了他的报告，丘嗣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也苦恼着，手也不禁地拍打在额头上。但这些动作只持续了短短数秒，她的表情很快便恢复了严肃。

“该说，不愧是「人类」吗。”

轻轻叹了口气，丘嗣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仁刹身上。

“如此数量的能力，推断正确吗？”

“「骑乘驾驭」、「异族沟通」、「物理感知」这三个是有可能排除，毕竟有几率是人类本身就拥有这方面的技术与智慧，但是……”

“「空气控制」与「火焰控制」吗……如果只是一个那还好办，这两个搭配起来可谓头疼。”

仁刹与丘嗣都清楚，同时拥有这两个能力意味着什么。

一人一军，看到眼前被烧毁的森林，他们完全能够想象出那个罪魁祸首究竟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虽说是个人的推断，侯爵大人。”

一同凝望着这片森林废墟，仁刹一脸严肃地说道：

“「迷雾」的术式按照常理应该是正常发动着的，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类」。”

“鄙人也想到了。”

点头肯定了仁刹的话，丘嗣补充道：

“这个力量，只能想到是来自「那边」的人类。”

问题是战争理应在二十年前就结束了，为何人类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个潜藏的问题，实际上丘嗣与仁刹两者内心深处都在思考着。

“是「那边」的人类？真的？”

就在丘嗣与仁刹都在思考的时候，从另一辆马车上，一个拥有着高大身影的男性缓缓走了下来。方正的脸颊，国字脸，寸头，高大却有些瘦弱的身躯，还有略微有些糟蹋的大衣，怎么看都不像是坐在后头高贵马车上的贵人。

“耳朵真尖，博特。”

轻笑着望向刚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他，仁刹笑道。

“你是知道我对这方面事情最感兴趣的了，仁刹。啊，侯爵大人，请容许——”

“去吧去吧。”

没等博特开口，早明白他想法的丘嗣挥了挥手，示意了他自由行动。

“感激不尽。”

寥寥数语，也没有任何的贵族礼仪，博特便头也不回一头扎进了废墟当中。

“该说……不愧是博特吗。”

目送着博特消失在了废墟中，感慨着的仁刹脸上严峻的表情也消退了几分。

“这也是鄙人要将博特带着的理由之一。”

沉迷研究的家伙其实挺招人喜欢。补充了这句，丘嗣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博特，吗……另一边，仁刹脸上反而没有太多的表情。凝视着刚刚还站着博特的地方，他的双眸有些呆愣，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仁刹？”

“啊，失礼……侯爵大人。”

“无碍，报告还有其他？”

“不，以上便是全部。”

“是嘛……嗯。”

点了点头，像是回忆着内容般的闭目。片刻，丘嗣重新睁开了双眼。

“这件事先告一段落吧，后续的跟踪——”

“是的，请交给属下。”

“很好，另外……别忘记了我们的主要目标。”

“明白，侯爵大人。”

丘嗣的话点醒了仁刹。是的，人类的突然出现终究只是插曲，他们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处理完这边后我便会离开，侯爵大人则遵照计划行事即可。”

“如此甚好，好好扮演你在「主族」的参谋角色吧，仁刹。”

“遵命。”

“嗯哼，那么……”

轻快地转过身，眼前这位年轻的领袖在踏上踏板之际，微微侧颜。

“我们卡德古特拉城堡见吧，仁刹。”

……！

丘嗣的眼神，温和，却又沉重。

“是！”

年龄根本不是衡量一个人本事的标尺，仁刹深深地感觉到了眼前这位女性身上拥有着的，飞凡气魄。

一切，定然都会按照计划执行。

呼呼呼！

冷冽的寒风再一次吹起。

不知为何，脚步暂时停在了台阶上的丘嗣抬起了头。迎着这股寒风望向遥远的山峰，金色的发丝在风中摇曳。在刘海的拨弄下，丘嗣她……眼神似乎飘到了相当的远方。

“侯爵大人？”

“不，没什么。”

是错觉吗？原本嘀咕着的丘嗣，因仁刹的询问而被打倒了思考。

是错觉吧。

如是肯定后，丘嗣撇过了视线，重新回到了马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