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深羽并没有回答「我们的兄妹关系」。

也许是不想对方又问出「是义兄妹」这样的话吧。

「呃，这倒不是……」

「那就麻烦你了朽心医生，这里还有这么多病人，所以请快点开始吧」

言语不给对方任何余韵，若有若无的威压从深羽笔挺的站姿上散发出来，朽心医生于是堆着笑脸把我请进了做初步检查的房间内，而深羽一行人则是稍慢几步地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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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分钟后。

「这位小哥身体挺硬朗，身体大致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以防万一，比如脑震荡之类的隐患，还需要上楼用大型设备做详细的检查」

「那好，我和中沙小姐还有田野先生去整理一下采访资料，你们是在五层检查吧？完成后在那等我吧」

深羽看着我如此说道，从始至终也没有称呼我，听上去有些不习惯，但她望着我直到我点头示意后才离开的乖巧妹妹的形象倒是没有改变。

「走吧」

「嗯，辛苦你了」

「……」

青年医生双手插兜，表情严肃地带着我上楼来到了奇怪的检查室前面，其间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核磁共振……那是什么？」

看到房间墙壁上挂着的牌子和厚实的防护门，我不禁开口问道。

「你和皆城上尉是什么关系，你也是军队的人吗？应该不是吧，你是皓月人？深羽他好心救回来的俘虏吗？」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忽然间从口中冒出了一连串问题，到了最后甚至连性质都变了。

「……」

「不能回答我吗？算了，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如果你是什么大人物的话，抱歉，我无意冒犯」

实际上一点都看不出有道歉的意思。眼镜下面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随即从防护门旁边离开，进入了旁侧的小房间里叫出了一个娇小的护士。

虽然他多半是想错了……不过这银白色的头发，暗红的眼睛，就算不能说和深羽很搭，至少比我更像兄妹吧，把我当成情敌可能还是抬举我了。

我暗自苦笑着摇摇头。也许换做以前我会对这个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男人非常厌恶，绝对不会让他接近深羽，然而在爱智这次的战斗结束后，我开始觉得比起面前这个能救死扶伤的医生，自以为是的我不仅救不了任何受伤的人，还要把最痛苦最肮脏的事情交给深羽去做，如果他是深羽的哥哥或者恋人的话，或许深羽会过得更好吧。

「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抱歉……」

不知何时，朽心医生已经带着护士站到了我的面前，

「……我说这个新型医疗仪器是刚刚制造出来的暂时还在实验阶段，有一定的危险性，副作用也没有完全确定下来。如果你对自己的身体确实不放心的话那就把身上的金属制品尤其是假牙这样的东西都取下来，取不了的话就算了」

「嗯……我感觉还好，要不就算了吧……」

「随便你，刚好副市长还在等着我做个小手术，你就在这休息吧，小美照顾好他」

已经对我失去了兴趣和耐心，高挑的青年医生又插着兜走了，而那个像迷妹一样望着他背影的护士，给了我一杯水后便也不再理会我了。

于是我坐在一张空无一人的病床边沿，沉默地望着这间医院难得清净的一角，思绪又回到了千晴将我推下市政大楼的前后。

【深羽她究竟是不是在强撑呢？】

原本以为根本不算问题的问题忽然间就没有了答案，在我身边有那么多人死了，上一个悲伤还没担负下来，下一个悲剧又已经开始扩散传染了，我根本没法保护所珍视的人们的心灵。

【连性命都保护不了还想保护心灵，你也太自大了吧皆城雨明。】

「嗨，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熟悉声音冷不防地从耳畔响起，让我吓了一跳。

「唔啊，呃，九凤院同学？」

「叫我悠绯」

「嗯……悠绯同学你怎么来了」

【其实我想问的是你怎么还在这……】

「她们在整理能用来报道的素材，因为暴露过程的话会增加一般人对新闻的不信任感，所以她们就把我赶走了……然后嘛，我无聊就先来找你了」

虽然不太熟悉也不太擅长应付大小姐。但她的性格在大小姐中算是比较爽朗的了，刚好可以和她聊一些事。

悠绯坐在了我的旁边，一边用手指把玩着自己的金色卷发，一边不带感情地望着护士忙碌的背影。

「不信任感……你是觉得深羽刚才接受采访的话吗？」

「你妹妹说的话啊……虽然据我所知是挑了一个比较特殊的角度去解读战局，把最初最重要的目的给置换了，但大部分也都是事实，没什么问题，关键是对警察部队工作的评价以及敌人战力的报道素材选取，一旦知道了她们做出哪些筛选，一定会诞生不信任感的吧」

「嗯……警察系统问题很多，而且，敌人其实非常强吧，如果不是千晴她自己想……那解放战线应该是完胜，现在就算要追踪人质应该也几乎不可能吧？」

「是的，羽佐间，竹野内，咲良田这御三家的分散势力，可以说包占了爱智的整个东北方向。要搜索和大海捞针无异，这个计划如果真是羽佐间同学设计的，那确实应该是近乎完美的」

「唉，我想也是，那真正让局势变得不那么一边倒的，果然还是千晴的……死亡吧？」

「我觉得嘛……虽然不知道羽佐间同学心里在想什么，但从结果来说就是这样」

听见悠绯同学的附和，我按耐不住心情苦笑了几声，随后才缓缓开口，

「还能想什么……在水汶城防御战的时候把守城部队，支援部队，甚至舰队都耍得团团转，连最强的血樱骑士都奈何不了她。然后，计策环环相扣，早在国境之外就开始策动的绑架与军事暴动……就连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当然也早就想好了」

「呃……你觉得……」

「这个最强的对手，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她的死亡不是必要的，仅仅是为了给深羽无关感情外的更好结果，以及自我的赎罪而已」

「可是像这种事情，本身造成最大的伤害应该就是感情吧，如果她们是关系那么好的密友的话」

【密友吗？】

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人在一起时的种种，毫无疑问，那决不会是停留于表面的「关系好」，甚至某种角度上要比我和凌还有枢的相似关系要更加深厚。

「所以说，深羽她难道是在硬撑吗？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亲手杀了千晴，原来是因为太过悲伤而在掩饰吗？」

心里觉得这完全能够说明深羽的状态，或者说我迫切地希望事实即是如此。

「哇……你别激动，皆城同学」

略施淡妆的俏脸微红，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搭在了悠绯同学的肩上，脸与脸之间的距离也十分接近。

「抱歉……我有点……」

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明白自己现在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又找不出词语去形容，最后只得一边深呼吸一边窝囊地指着自己的脑袋画圈，就像示意自己快要疯了一样。

【也许不是像，是真的疯了。】

「那个……」

「啊……」

感受到脸颊被柔软的手掌贴住，人类特有的温度开始传导，同时像是把人心之间从来无法逾越的沟壑给暂时填满了一样，在永恒的孤独之中，那梦寐以求的小小共鸣。

「我……不太懂怎么安慰人，但是，看到你这个被奈原军高学弟学妹们，被同级生们，被教官们都引以为豪的大英雄，看到这样遥不可及的你也会这么脆弱，我，我觉得你并不是一个遥远的，或者难懂的人。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总之，先平静下来吧」

大脑努力地在处理这个并不太熟的情报科同学忽然冒出的一大段话，但却不可思议地感到没那么悲伤了，如果我现在是一个人的话，也许就会跳入更深的深渊中了。

「你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啊，虽然我不喜欢当淑女，但只要是对女士，这样做都很失礼耶」

「抱歉……」

悠绯把头扭到了一旁，蛋筒式的金色卷发方便地将一大半脸都挡住了，于是我也没法进一步揣测她的心情，

【不过，这样还挺可爱的。】

「你都说了几次抱歉了……总之先平静一下，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嗯」

手心离开了我的脸颊，那份温度也随着消失，但存在过的证明便在眼前，那样的温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能强烈地感受到这点多少也让我心里变得好过了一些。

「你的烦恼在于皆……深羽同学性格改变了吧？让你觉得有些陌生了？」

「我……也不太清楚」

「大概就是这样的吧，我也帮忙报道过从前线下来的战士的心理健康问题。其实人会因为经历而改变是很正常的现象，尤其像参加战争这样会对人造成极大刺激的经历，但从专业的心理医疗分析来看，就算是必然的改变也存在安全范围。通俗易懂地说，刺激或者说心理压力在一定的安全阀值范围内波动，只要环境恢复到较为平稳舒适的话，过一段时间人又会恢复如初，而且安全阀值的范围也会进一步拓宽。所以最麻烦的情况一般是出现在新兵上，一旦超过了本身上下限就低的安全阀值后，就很难再恢复了，这种情况就能算上PTSD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