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在王允的面前燃烧起来，那一刻，她的心中有什么崩塌了。

如果说维护正统所代表的正义，就是王允的毕生追求，那么完全可以断定：

她所渴望维护的，同样也是秩序。

现今长安城的半边，已然沦为一片废墟，别说秩序了，就连百姓也跟着毁灭！

她杀死“恶人”是为了“好人”，是为了杀死十人、百人、从而去拯救千人、万人。

可是如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尸山血海、地上流淌的血液汇聚成河、燃烧着的烈火吞噬一切。

如此场景，等同于践踏了王允心中的信念。

倘若杀死一个“恶人”，便要让千万“好人”陪葬；

那她至今以来所做的一切，无论是维护正统、或者稳定朝廷，都还剩下什么意义？

因果循环，她曾经让无数敌人歇斯底里，这一刻，终于轮到她自己发出惨叫：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城池变成一片死域，这断然不是她希望看见的；

纵然下令杀戮过平民，可在她心中，那些人仅仅是“罪恶”的余孽，即使杀了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是此刻不同，无数的无辜者失去了生命，每条道路上都铺满了尸体；

那些皆是她所认为的“好人”，都是她不愿意看着死去的人。

王允发了疯似的，抢在护卫们行动起来之前，跑到火势减弱的地方，在那里不断寻找。

幸存者在哪？

无论是千人、百人、十人，甚至只有一人都好，那人在哪、在哪......

“究竟在哪里？”

即使真的找到一个人，情况又能得到多少改善？

难道仅仅只要救出一人，负在王允背后的罪，便能得以勾销？

万人当中死上一人，这算不得什么；

同样地，万人当中，九千九百九十九人都死去了；

之后纵然救得了一人，这地狱般的场景，莫非就能当做没发生那样，从眼前直接消失？

王允的所作所为，只是区区的自我安慰！

曾经长安是一片人间乐土，住在这里的百姓们放声笑着，那些美好都是在所谓“邪恶”的统治之下。

可是如今怎样？

董贼死了、他的家人全都死了；

哪怕是年迈的失明老母，都未得到任何温情的处置，就那么结束了生命。

邪恶不是早已肃清？

那为什么此地的百姓，仍然会遭遇种种不幸？

那些人做错了哪件事？

造成他们悲剧的原因，难道只是李傕郭汜两人？

不，真正杀害百姓的凶手，根本就是

---“就是你！”

“是你！”

“你！”

王允产生了幻听，本该没有丝毫动静的四周，响起了一道道凄厉的吼声，那些均是源自幽冥的怒吼。

好似亡魂降临到这片区域，索取着生者的性命；

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几乎都能在四周见到一只只惨白的染血手臂，从四面八方抓向自己。

然而她暂时没被这窒息般的氛围给毁灭，就算双手变得血肉模糊，仍旧拼了命地挖掘着。

并不是王允一早就知道，哪个地方肯定有幸存者，也不是第一次挖掘之后，就能成功地找到幸存者。

她挖了很多次、挖了很久，挖到十根手指全部变红、而后指根部位的肉再逐渐地被削平。

终于，四周的废墟都被搬开了，可是废墟之下，只能找到一具具尸体。

王允不想放弃，所以继续找着；

从始至终，她身旁的鬼哭之声，就没有断绝过。

渐渐地，那双遍布血丝的双瞳，变得浑浊起来，投射往前的视线慢慢模糊；

如今任何外来的介入，都会将她击垮，让王允再也无法爬起来。

即将倒下的人，在随后遇见了已经倒下的人。

那个人就躺在路边，跟王允之前所见的无数尸体，看上去并无任何不同。

只是那个人伸出了手，用手伸向苍天，正由于尚且活着、正因为不想死，所以才能做出如此动作。

眼前有着摇曳的生命之火，王允下意识窜起箭步，踉跄地奔跑过去；

面前的那只手垂下来了，只是一步之差，唯一的幸存者便会死；

因此王允不管不顾，飞扑出去一把攥住了那只手，她的双膝摩擦在地上，眼中饱含着泪水。

王允知道，她救了这位少女、虽然所作所为是在赎罪，但至少，她心底有了最后一丝安慰。

“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就算只有你一人活下去，我无法赎清的罪孽也能得到些许慰藉！”

这时的王允不会了解：

她在最后关头所拯救的这位少女，会在不远的今后，极大影响整个天下的命运；

少女是河内郡的名门，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懿”字......

她在此时接触到王允，若在平常，怎么样都能得救；

但是很快地，另一股势力到来了，人马数量足有数万人，领军的人恨王允入骨。

“司徒大人，好久不见！”

领军到来的人，是李傕与郭汜，月也在旁边。

可以说，王允代表的整个朝廷，就是倾覆在这三个人面前的、尤其是其中最后一个人。

王允听到死敌的声音，立即做出了反应，马上将少女护在背后，她自己往前跨出一步，面对着那三人。

“好久不见......有多久？记得过去见面时，你们还只是两条狗；现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蜕变成人了？”

“嘿嘿，王司徒尽管嘴硬，毕竟待会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会被你自以为卑贱的两条狗咬死！”

听这语气就能知道，李傕郭汜确实是想杀死王允，并且非但是这两人，数万西凉兵同样具有这一念头。

王允一看四周的情况，就知道自己走不得，主要的将领与士兵们，早已在惨烈的守城战中壮烈殉国。

如今勉强活命的一些残兵，恐怕已经退往了皇宫，绝不可能有谁来这里救援。

她更知道自己活不得。

她不是武将，必然无法从万人的包围阵型中脱身，接下来所要迎接的，仅仅是一死而已。

但她死了不要紧，那个孩子，王允是希望一定要活下去的。

就像生命的延续，哪怕不存在血脉的联系，但王允在接下来，说什么也要帮这孩子逃出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