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号的铠甲，也开始了瓦解，露出了里面漆黑而空洞的躯体。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虚之海认定了有意识的东西，就会开始溶解。佐藤羽美的体质，是适应高浓度以太的人鱼，因此虚之海并没有夺走她的生命。但佐藤自己清楚，在这里长此以往呆下去，自己的意识，也有可能慢慢被创世之母同化，成为创世神的新载体。

失去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这比死还可怕。

他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胸膛，那里面虽然什么都没有，浑身却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刚才他好不容易吞噬了裹骸门徒的依附体，终于获得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然而这具躯体，即将因为承受不住虚之海的侵蚀，加上积蓄下来的能量一气全都爆发，开始瓦解。

佐藤死死地拽住他往上游，可越往上游，就越感觉到轻。她下意识回头一看，64号的双腿已经被溶解了。无数的泡沫从空无一物的铠甲里冒出来。

“糟了！”

佐藤着急地催促64号发信号，64号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的锁链，于是他艰难地取下了手臂，吃力地递给佐藤。佐藤勉强接过臂铠，找了好久才找到那条幼如发丝的项链。

那是跟羽鸢的项链成对的，有着银色小剑坠的手链。

当初她还担心，让64号跟羽鸢就此捆在一起会不会太残酷，毕竟64号是仅存的唯一一具跟那位大人有关系的灭星兵器，万一失控的话，对羽鸢下手也不是奇事。但奇怪的是，羽鸢倒是跟64号很合得来。

但64号更加执着地寻求心。

难道他真的对羽鸢......

对哦，羽鸢本体还是女孩子，64号肯定也见过了。

他真是忠心耿耿的骑士啊。

她痛心地把臂铠还给64号，试图接上去，可一拼上去，裂痕更大了，根本拼不上。她更加执拗地凑过去，再试，还是这样，最后一次，64号举起了自己已经残缺的另一只手，接过了那只臂铠。

在虚之海里，眼泪是流不出来的。

佐藤哭丧着脸，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没想到64号最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却要面对毁灭的命运。

64号勉强爬到她面前，把那条手链，系在佐藤小姐的手臂上。

佐藤立马意识到他要做的事情。

“不！等等！64号！”

64号微微一低头，松开了抓住佐藤的手，不停地往下沉，沉没在升腾的泡沫之中。

“64号！！”佐藤大叫着，返身游向了已经仅剩半身的64号，可64号疲惫地举起手臂，指向了天空。佐藤一回头，发现遥远的水面竟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口子，白色的口子里伸出了无数银色锁链，正在往水下他们所在的位置探。

为什么64号要——

“64号！你可是羽鸢的契约者啊！为什么要放弃啊！你不是还要保护小羽鸢的吗！你不是已经有心了吗！你还要回去在羽鸢面前炫耀的！快！抓住我！”

佐藤更加用力地往深处游，可一抓住64号，64号的铠甲就会化为碎片。

有了心，身体却承受不住那充盈的感觉。

因为64号，只是兵器，没有拥有心的资格。

一旦有了心，有了感情，有了思想，他就不配当兵器。

这是创造他的魔王一开始就准备的毁灭级魔法。他思考的构造，攻击的姿势，使用的一招一式，全部，都是依赖于魔王一开始为他准备的武者共鸣。

武者共鸣是把对手所有的东西复制过来，并且运用的武技啊。只要懂得杀戮，懂得不停攻击，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东西都是多余的。

心，是累赘。

所以，64号一旦获得了自己渴求的东西，就会踏入毁灭的不归路。

他望着吃力地往自己游来的佐藤羽美，忽然想到，羽鸢唤醒自己的那一刻。

羽鸢愕然地站在那里，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一身破烂的蓝色披风，银色带着点灰黑的头盔彻底遮住了骑士的脸庞，从沉重的铠甲下面渗出的黑色雾气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骑士静静地站在那边，死气沉沉的样子完全没有生物的那种生机感，只有无尽的恐怖。小球吓得直接飞到了羽鸢背后，死死贴在上面不敢动。 羽鸢闭上眼睛转过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睁开，转回去，骑士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个女孩，就是自己的新主人？

他开始思考，并且很快接受了。

“你，是弦者？”

面对那机械而毫无情感的男性声音，羽鸢的大脑，前所未有地罢工了。仿佛时间也是静止了一样，原来……会说话的啊？！

原来他会说话？不是单纯的兵器吗？

“盾。”

他抬起手，羽鸢以为他要杀了自己，抱住头，结果他指了指羽鸢的手腕，羽鸢犹豫地放下手，才发现手腕上多了一条银色的细链，上面还挂着个古典五边盾牌型的银色坠子。

她捏着那个盾牌坠子出神，“什么意思？”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具铠甲抬脚一步步走过来，她眼睁睁看着不自然走动，发出铠甲碰撞的咔嚓声音的大家伙。那大家伙握着双手剑在他面前站定，停了几秒后，忽然单膝跪下，放下了双手剑。双手剑砸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既然是新主人的话，那么他也要像以前一样，跟魔王宣誓效忠。

“哇啊啊！你这是干嘛？！”听到发出的巨大响声，羽鸢慌乱地要扶起他，可是这铠甲意外地沉，她费尽力气也只能勉强抬起五毫米。

那家伙缓缓答道：“宣誓，这是，骑士，礼节。”

你都灭了十三个星球，还记得你是骑士啊……听到他那诡异地说出来每句只有两个字的话，她很想吐槽，可看到那家伙静静地跪在自己面前，她又把话吞了下去。

“只对，解除封印，之人，效忠。今后，我会，是你的盾，是你的剑。”

是的，这是他对这个新主人的，唯一的，真诚的誓言。

既然他把自己从长眠之中唤醒，那么，他能做的，就是要保护她。

即使她回到公会变成男性，但是他感觉到灵魂深处，依然是同一个人。他并不会被外表蒙蔽。

就是这样一个冒失的，普通的，整天大吵大闹，却有着诡异强大的亲和力的，小小的高中生，成为了他的主人。

不是什么魔王，也不是那位连名讳都不能说的大人。

他的主人，仅仅是这个“花羽鸢”而已。

对，这个简简单单的人类，就是他现在的主人，他现在要保护的主人。

但是自己的愿望已经达成了。他不由自主地触摸着那颗滚烫的白银色小球，然后望向了佐藤羽美。这条人鱼，明明是熟悉自己的人，但却也从未害怕过他。为什么公会里的工作人员，都不害怕这么一个危险的兵器呢？

他很想出去，跟自己的主人说出这一喜讯。可这里的基底，流动的液体，已经认定他是活物了。

他已经无法出去了。

那么，至少要把那样东西——交出去？还是不交出去？

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用残缺的臂铠，扯出了空洞的铠甲内部出现的那颗白银色小球，又颤抖着，扯下了手臂那一条细细的银链，抓成一团，用尽最后的力气，甩向佐藤羽美。

佐藤羽美下意识接住了那一团被银链缠住，凌乱的金属小球，这才发现，这不是契约链和64号好不容易获得的心吗？！

“你！你这是做什么！”

“带走。”

“但是没有心和契约证明的话，你会被虚之海瓦解啊！”

“快走。”

“一起走啊！那孩子还等着你！快点！”

那几道可怕的裂缝，已经蔓延到64号的胸膛部分，而且越来越大的裂纹，正在把铠甲撕扯成碎块，分解成粉末。

64号未曾体会过痛的感觉，这一次，他却很明显地感觉到，那种空洞的，失去力气的，强烈的痛觉。就像是不停地撕扯、分解他的躯体一样，那种刺痛，让他更加惊讶了。

这大概是裹骸门徒吞噬过的生物的痛苦，也可能是自己曾经杀戮过的星球上的生物的痛苦，这一次统统反馈到他那四分五裂的身上。

只是他没来得及叫出来，头盔也被分解掉成为白银色的粉末了，在淡黄的液体里消散。

在痛苦消失之后，他忽然觉得无比的轻松，原来，这就是彻底解脱的感觉。这并不是那位大人，不，应该说那位公主大人许诺的感觉，可他却觉得无比的轻松。这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让他更加满意了。

这样，好像也不坏。

“64号！！”

佐藤羽美痛心地叫着，明明他已经获得了心，为什么居然会是这样的下场。他、他不是还要保护小羽鸢的吗！

她用力冲向那堆粉末，可这么一冲，那堆粉末冲的更散了。唯一抓住的，就是手上的银色小球和细银链。

看到了摇曳着白光的水面，佐藤知道这是他们呼唤64号的信号，也就是出去的信号。可是佐藤一点都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