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阿墨带着奇怪的神色，打量着可可欧特的全身。

线条阴柔的五官，洁白娇嫩堪比婴儿的肌肤，如同精灵般灵活有神的一双黑色大眼睛眨着，那剪得整齐的紫黑色秀发垂下来，再加上那弱不禁风的身躯被制服层层包裹着，说是美少女也不为过。然而只有公会的同事，以及他的熟人才知道，这副身躯下的本事是有多大。

如同把玩着婴儿玩具般，随意地查阅，收集宇宙间出现的任何数据，如入无人之境，只要是他想，就能查到宇宙任何一个角落的情报。这就是可可欧特的才能。阿墨记起了可可欧特的全名，不自觉地说出来。

“可可欧特·佩达罗。”

“真亏你还记得我的全名，阿墨。”

可可欧特只是扫了一眼他的脸，并没有再多说下去。

阿墨抚摸着自己指骨分明的左手手背，漫不经心地问：“那么，你的手臂，储存了多少数据量？还有，你把组织剩余的资源都回收了，是吧？”

可可欧特白了一眼阿墨，沉默了几秒钟，回答道。

“是啊，不能浪费这么庞大的数据。”

“某种意义上，你还真的很无情。那可是以前的栖身之所，说变成数据就变成数据了。”

“彼此彼此。好像是你帮我回收的啊。”

两人静静地眺望依旧发出浪涛声的海平线，那一直延伸到天边的蔚蓝，让他们的思绪暂时放松了下来。微风吹散了咖啡那淡淡的气味和烟的味道，空气中只剩下大海那带着海盐的气息。

在一片寂静中，可可欧特向海平线伸出了手臂，如同要触摸那条线一样，轻轻伸出手指，触摸着什么。

“其实我的弦者诅咒，就是这双手臂。‘电化’。不是触电的电，而是电子化的意思。正是我向神祈求而来的恩赐。”

这双能随意探入任何一个电子世界的手臂，正是可可欧特的弦者诅咒本体。

是他的神赠与他的，珍贵的恩赐。

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双手臂更加适合他了。

虽然他，本来就打算牺牲自己的了。

“不不，不光是你自己，你是打算牺牲身边所有的人都要……”阿墨神色凝重地转头看着可可欧特，“我比你的伙伴们更知道你的本性。你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别人的人。你已经麻木了。”

“你怎么想起来了？”

“拜托……”阿墨发出了一声忍不住的轻笑，“你和我，不是很久之前的同伴吗？”

可可欧特也发出一声不客气的冷哼。

“哼，你这种家伙也能算同伴……”

阿墨那冷峻的脸难得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说：“你啊，好歹留意下周围的人啊。肯定还会有人在乎你，珍惜你的。”

可可欧特轻蔑地白了一眼阿墨，珍惜？在乎？这种近乎不存在的字眼，怎么可能在自己身边出现？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公会里面所有有弦者诅咒的人，只剩下一个人是未能查清楚跟弦的缘分的。”

可可欧特微微一张开手指，指间出现了一个蓝色的数码投影，里面赫然出现了

一个深棕色头发的少女头像。阿墨看了一眼这个头像，他总隐隐觉得，这张脸似乎哪里见过？

“对了，这个丫头，好像哪里见过……”

“花羽鸢。弦者诅咒是‘反转’，诅咒反转了她的性别，因此她在脱离自己的世界之后，只会显现男性形态。”可可欧特机械地解答了他的疑惑。

阿墨的脸上的肌肉微妙地抽动起来。

那个大咧咧的男生，本体居然是女孩子？！

但可可欧特无视了阿墨那已经表情僵硬的脸，继续说道：“一般来说，遇到那位大人的话，必然会有某种毁灭性的事件发生。因为只有影响世界法则级别动荡的事件，才能让那位大人发现并出现在那里。而她的世界，很显然，并没有什么影响世界法则变动级别的事件。”

“喂，说不定是那位大人挑选有特别才能的人呢？”

“可惜的是，并没有。她也没有什么过于特别的地方。”

可可欧特暗中收集了公会里面所有中了弦者诅咒的人的资料，并借此分析那位大人的动向，但很可惜，在羽鸢到来之后，他就遭到了滑铁卢。羽鸢和她朋友白枫露，身上并没有看到跟世界法则破坏有关的因缘。这打翻了他即将完成的结论。也让他陷入了震惊之中。

与其说是遇到那位大人，倒不如说是她被那位大人选中了。

但，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选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

如果是她的朋友白枫露的话，勉强还能算有某种特质吸引那位大人。但是，是羽鸢的话，他完全看不出来。

一个普通的少女身上，什么特质、特长都没有。

到底花羽鸢被选中是为了什么？

这是一直萦绕在可可欧特心头的谜团，无法直接走出来的迷雾。

“你居然还调查得那么仔细。”

可可欧特耸了耸肩，“还好，习惯了。”

“以前的习惯吧。”

“……嗯。”

可可欧特的眼神黯淡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宁愿先牺牲我自己一个。调查他们也是为了研究弦者诅咒的本质。但……我果然还是不擅长做这种工作，还是交给图灵老爷子比较好。”

维奥拉那腼腆的微笑，连同那甜美又带着柔弱的、呼唤他的声音，浮现在脑海里。

“可可欧特前辈。”

“女武神……”

阿墨语气稍微紧张了，“女武神？”

可可欧特以几声咳嗽掩盖了自己的尴尬。

“是说维奥拉·希格德利法？那个笨手笨脚的文学少女？”

可可欧特轻轻点了一下头，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绯红：“以前和她做过搭档，出过好几次任务。接受诅咒之后就再也……”

为了让维奥拉远离自己，他主动向朱莉小姐申请调到技术部，暂时以留守的战斗员身份进入技术部协助其他同事。但维奥拉因为愧疚，并不敢直接来找他道别。

对不起。

“我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战斗员。”

阿墨的眼神有点幸灾乐祸。

“难得有女孩子真的喜欢你啊，这是好事情。”

“不，我配不上。”

那双肮脏的手臂，怎么配得上这蓝色钢铁下被保护的纯洁女武神？

即使她只是女武神末裔，混入了人类的血统。

但是他还是无法坦率面对维奥拉那纯真恬静的笑容。

“你害怕她发现你的过去吧。”

“或许是吧。”

为什么会害怕？

因为…….那血腥无情的回忆，连可可欧特自己都不愿意想起，又为什么要让维奥拉知道呢？

“一万年前的女武神子嗣，长得挺可爱的。”

“嗯……”

两人继续闲聊着，可两人的心思并不在这话语上。

“如果不会笨手笨脚地送错东西就更好了。”

可可欧特轻轻叹气，反驳道：“女武神并不是配送员啊。你是不是误解了我们公会的战斗员？”

阿墨摊开双手，无辜地说：“不是吗？可是你们的战斗员就是一直在做这些事情。”

魔王公会的工作人员，不论是战斗员，还是记录员都在为魔王而服务。他们四处奔走，收集有用的东西提供给魔王，帮魔王收集信息，代替魔王维护陷阱城堡等“设备”，训练魔王的手下，甚至是在魔力等能源上支援魔王，这些都是他们的工作。

表面上站在勇者对立面，然而只有勇者协会的人才知道，他们的工作同样重要。即使他们是站在广义的“恶”那边，可他们的工作同样令人尊敬。

同样战斗在幕后的工作人员，都是可敬的。

可可欧特无力地扶着额头，原来在勇者协会看来，他们就是做着这些事情的跑腿的人啊！

“你头晕了？”

“不，没什么。”

“那么你还想知道什么？我这里的情报也不多了。”

可可欧特站起来，回头看着同样沐浴在残余的夕阳光芒中的阿墨的脸，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看。这个男人，比起记忆中的脸，还要成熟而苍老一些。海风吹起了他的头发，那头黑色的直发还是那么冷酷啊。阿墨把玩着咖啡罐，并没有打开拉环喝上哪怕一口。

可可欧特缓缓地说道：“阿墨，你老了。”

“是人都会老，况且，我们也没有诅咒这种好东西存在。”阿墨只是笑着说：“因为我们也不需要那种东西。”

衰老……

“多久没听到过这个词语了。”

“按人类世界来算有十几年了吧，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阿墨看着眼前依旧是那么柔弱的可可欧特，除了那双手臂，其他的，还是跟记忆中的可可欧特没有太大差别。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

“……也就在你面前是这样了。”

可可欧特扭回头，伫立在椅子前。

“这一回，我会准备好，彻底保护好同伴的。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彻底消失。”他悄悄捏紧了拳头。

阿墨注视着可可欧特的背影，也陷入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