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不动就毁灭世界毁灭世界的，这……这算什么狗屁预言？”

“这就是现实。”

伊丽丝摇摇头，噤声无言，我也没法继续接话，气氛就此沉寂下去。

不管理由如何，我们是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的。所幸距离最近的两人在刚才便被我砸晕过去，所以争取到宝贵的时间用残余的能量把脚底治好几分，然后背起黑发黑瞳的精灵少女，迅速逃离这里。

“呼……”叹了口气，一边走，我一边向着背后之人询问：“问你一件事，为什么你不能用魔法反击，却可以拿刀动手？”

这个问题涉及到的地方很关键，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的样子。无尽之森的精灵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碧发青瞳，完完全全的环保色才对，而她身上幽深的黑仿佛来自于深渊，想要将自己和周围所有人吞噬那般绝望的黑色。

“诅咒。”伊丽丝伏在我的身后，温热的身躯紧紧贴在背上，只是两旁不停甩动的杂物时不时擦碰到前面的伤口，让我忍不住直咧嘴。“不能对智慧种族使用魔法的诅咒。”

和奈莎稍有区别，大概是因为一条龙就算没有魔法，单靠吐息和近战能够造成的危害都不会小到哪里去吧。

如此接近的诅咒让我产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谁给你下的诅咒？”我试着问道。

“托尔斯·哈德曼。”她说。

这个答案我曾预想过，大概能够确定和奈莎同属一人出手，但她的说出来的那个名字还是让我一脚踩滑，差点没让两个伤员都摔到地上。

“斗胆问一下，你说的托尔斯·哈德曼，不会是那个三百年前在大陆北方抵抗恶魔进攻的圣骑士，托尔斯·哈德曼吧？”

“嗯。”伊丽丝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点头。

背后的分量登时变得重若千钧。

这里虽说是无尽之森的边缘地带，但想要靠双腿走出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到的。所幸这么大的范围同样给敌人的搜索带来了很高的难度，直到当天夜里我们都没再见到第二个人影。

“好了，先休息吧。”

“嗯。”

白天靠着有从树荫中漏下的阳光，我可以在那个时候治疗自己的伤势的同时维持体力，但到了晚上，本人的战斗力就会大打折扣，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到时候只能指望伊丽丝能恢复一些。然而不知为什么，我的治愈术在治疗她伤口的时候会让她感觉到凌迟般的疼痛，在腹部的那块伤口止血之后，她就再也不让我的光芒碰到身体半分了。

我前面的皮肤经过半天的治疗之后已经开始结痂，疼痛转痒，这是即将愈合的前兆。只是受伤了难免会留下些疤痕，在额前头发和面部都被烧伤的情况下，我觉得自己现在的面貌绝对极其难看。

希莉雅会介意吗？

哈哈，现在考虑的应该不是她会不会介意的问题才对吧，她对我根本没抱有那种情感，如果只是处在朋友之间的视角，见到我这副样子大概会惊讶一下，问一问怎么回事，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仰望着从树冠中投射而下的点点星光，我枕着双臂，躺在铺了厚树叶的地上。伊丽丝和昨天一样掏出了梳子开始梳头，仿佛还在过着往常的生活，早上发生的事情和她完全无关。不过她这次没有再来刮我的胸口，想来也是，她就算再怎么没良心，也不至于往我的伤口上雪上加霜。

闭上眼睛，我把身体舒展开来，对坐在一旁的伊丽丝说，“你走光了。”

她扯开袍子上的洞，里面雪白的肌肤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随便你看。”

有够无聊的。

“你睡吧，我来守夜。”

伊丽丝摇了摇头，回道：“不用。”然后捏着魔杖一指，漆黑的屏障将我们包围在了帐篷里。“我的魔力还有剩余，你也休息。”她看着我，“明天走出森林。”

她的用意我明白了，既然对手是人，那么她留着的魔力能发挥出的作用所剩无几，不如让我好好睡一觉，毕竟给载具加满了油才能跑得快。

“这玩意顶用么？”我问道。

“骗不过的敌人，你也打不赢。”

意识放沉，我听着身边的轻缓呼吸声，没由来得从胸口涌现出一阵安心感。哪怕我们现在还在被追杀，但此时此刻，我少有的松下了紧绷着的精神，随后疲惫覆盖而来。

“噫，黑头发黑眼睛，好恶心！”

“那是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斯提拉别看她了，那是精灵之耻，看多了你也会堕落的！”

“咿呀我才不要！”

四周昏暗，我发觉自己来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但没有去想其中的缘由，因为在这个没有颜色的世界里我看到了一只黑发黑瞳的精灵——小时候的伊丽丝，现在她的发色这个环境中毫无违和感。

四周匆匆路过了许多的人，他们应该也是精灵，大概是伊丽丝的同族。但这些精灵或无视，或驻足隔着老长一段距离小声评论几句然后离开，只有小孩子的声音才清晰一些，然而那些话听到了不如不听，从头到尾全部是在针对她。

画面一转，伊丽丝来到了某个熟悉的北地城市，进入学院开始学习魔法。但她每次对战考试都是零分，所以只能靠刷额外的成绩才能顺利毕业。而给出她最后的任务，正是收集某种魔药的材料。

接着，我又看到一群人跪在祭坛周围，祭坛上渐渐浮现出属于伊丽丝的那张脸。

——毁灭，破坏，死亡，绝望。

——绝望。

铺天盖地的绝望将我淹没，即使明知道现在是在梦中，胸口依旧被压抑到几近窒息。然而它们不肯放过我，从接触到的身体表面进入五脏六腑，脑髓脊液，甚至想要把我整个人都取而代之。在意识消失的瞬间，我猛然睁开眼，才发现穿着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沁透，水渍沾染了伤口，盐分蚀得肌肉都在生疼。

屏障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天空从无底的黑蓝中透出一抹青色，伊丽丝坐起身子，正在上方看着我的脸。

“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会被我召唤的理由吗？”

她突然对我说。

伊丽丝是一个很少开口的人，这是她第二次主动问我问题，两次都是同一句话。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其实猜测肯定有的。现在我占据着的究竟是什么生物？从亚历克斯的记忆中完全找不到和一般人类不同的地方，但受到诅咒的奈莎可以攻击我，从这点看就能够确定不会是我本以为的“人”，而是别的其他什么东西。

能够操纵人的恶念，这种能力听起来更像是魔物。

她自己给出了回答，那个答案打的我措手不及。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我一惊，表情中出现的惊恐被她刹那间精准的捕捉到了。然后她扭过头，把脸放在腿上。

“随机召唤，只会选择那些被世界抛弃的生物。”

“哈哈哈，什么意思？”我干笑着，心里喊着不要再说下去，却从未如此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不被任何人需要，就会被世界抛弃，无论是死是活，都会直接从世界上消失。或者说，就算你还活着，在离开别人视线的时候，和在世界上消失没有区别。”

四周的光彩全都暗淡下去，眼前只剩下黑灰白三色。

“那些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也不会在意你是否已经消失，因为你的存在与否对他们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事情，然后被选为契约者，因为召唤出你对谁都没有任何影响。”伊丽丝凑近我的耳边低语，渗入脑髓。她说。

——“你和所有人，都只是‘无’的关系。”

眼前闪过某个妖精的笑脸。转瞬间又带着杀意，最后五官隐藏在阴影中，慢慢消失。

——“无”的关系。

是这样的吗？

“智慧种族的所谓‘感情’全部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限制不住任何人。父母献祭孩子，恋人反目成仇，至交背后捅刀，这些就是相信感情付出的代价。”

“但我们不一样，我们不需要‘感情’这种东西，我需要你的力量，需要你来保护我，任何理由都无法打断这样的关系。被人需要时产生的安心感，只有我可以给你。”

“所以，留下来吧。”身后之人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诱惑，一双柔软的手臂搭在肩上，“只有我不会抛弃你。”

只有她……不会抛弃我……

不，不是的，绝对还有其他人！

一月前的某个画面重现，那片粉色和从眼角滴落的泪水是如此亮眼，让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抓住那缕光芒。

“有人还在意我，这一次，我不会再被所有人遗忘了！”

我瞪着伊丽丝，坚定的拒绝她。按在我身上手一滞，那双眼睛瞬间暗了下去。然后她开口。

“我明白了。”

说着不明所以的话，她手一点，我眼前的世界陷入混沌。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耳边还残留着伊丽丝的声音。

——就让我来证明给你看，希望这种东西，究竟是多么的脆弱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