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尽量别用这只脚了，再休养几天，确保不会出现二次骨折之类的情况。”

“哎哎，哈德曼家的少爷，谢谢您嘞~”

小腿上绑着绷带的中年男人连忙道谢，却全然不知自己的伤势就是眼前之人所造成的，从他表情中露出的愧疚和歉意来看，更像在因以往对我的态度而感到尴尬和难堪。

面对这种情况我只能笑了笑，又细细叮嘱几句后，便匆匆走出了这家的房门。

等在外面的希莉雅见到我，上前轻声问道：“没事了吗？”

我摇了摇头，“差不多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算是治好了，以后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嗯……那就好。”

“是啊，那就好……不说了，去最后一家吧。”

气氛在短暂的交流后再次回归沉寂，希莉雅低下了头，将整张脸藏在帽檐下，让我看不出这个女孩在想些什么。

距离上次的战斗已经过了一周之久，虽然交手的三人在当时都不是顶尖水准，但对米罗镇而言依旧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以斯卡雷特宅邸附近的树林为中心，百米半径的圆形内，几乎所有高于半米的物体全都被破坏的不成样子。

隔天醒来去看的时候，四周的树木就像被洪水冲刷过的灾难现场，而地面又让我想起曾经见到的，经历过大旱的干涸稻田。特别是中央那个有些积水了的深坑，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那里专门开挖过。只是还躺在地上的仆人难以处理，我只好用最卑劣的手段，让他们忘掉那天晚上的痛苦记忆。

幸运的是，这里属于贵族的地盘，不会有居民贸然接近，所以避免了其他人受到波及。只剩下几个倒霉蛋偶然路过时被冲击的余威当场打晕过去，我也不得不多费了些力气把他们和仆人们放在一起，就当被“罪魁祸所”抓过来的受害者了。

接下来要进行的，就是漫长而枯燥的善后处理。

向镇长和教会的解释自然不可能原封不动得将事实全交代出去，我告诉他们，最近的失踪案的作案者一直潜伏在男爵家中充当仆从。等我们揭穿对方的面目之后，那些家伙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控制了斯卡雷特家的所有人，为了干掉他们才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

至于犯罪者到底是谁……在我让伊丽丝表演了用死亡之火将鸡烧得渣都不剩后，就没有人再问了。

不要问，问就是一坨灰。

好在本人在教会中还有些信誉度，再加上杰斯特给的证明，不明真相的民众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这番谎话。即便有很多人抱着怀疑的态度，但没有谁来追问就无所谓了，因为我们在米罗镇不会停留太久，只要跑回林兰，无论怎么被怀疑都不关我们的事。

艾米丽的尸体在去查看时没能找到踪迹，这一点让我始终放不下心。可是两个目睹全部过程的法师统一说是被处理掉的，除了相信这俩人不会做出危害自己的行动之外，我也只能相信她们的话。

虽然她们俩根本没有信誉可言就是了。

“今天过后……就要走了吧？”

来自希莉雅的一句话将我拉回现实，缓慢行走的脚步也随之停顿下来。

“嗯，大概吧……确定这里不会再有人因为我的缘故承受痛苦就行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和往常无异的毒辣太阳正泼洒着滚滚热浪，似乎想把突然变换的寒冷驱逐干净。待到视线都有些发暗了，才望向前方，眨眨眼，若无其事的对身旁的女孩说道：“没想到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镇还能藏着恶魔，世界可真是无情啊。”

“……”

希莉雅没有接话，只是紧紧抿着嘴，用她那栗色的瞳孔来来回回在我脸上扫过几次。我被这种视线盯的下意识退了两步，发现自己的失态后，又默默走到她的面前。

“我是在想……还要不要去找提塔妮娅？”

见希莉雅还是盯着我不放，我只好自己躲开她的眼神，道：“你看，如果不是我，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破事了。而且……而且，如果她真的不记得以前的那些，反而可能原来的时候更开心吧？”

“为什么你总是擅自决定别人的喜好呢？”

靠近之后我才发现，这个按照异世界历法算只有十三岁、在地球还仅仅是个高中生的公主殿下恍惚间似乎长高了不少，甚至带上帽子都快要和我齐平。稍带稚嫩的小脸不知何时若有若无的多了些成熟味道，直视过去都会心头猛跳，更别说反驳她那句话了。

“别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总是想用自己所谓的‘经验’来判断……但你的经验真的正确吗？这么做，是不是太自以为是、太想当然了呢？”

希莉雅的表情还是和平时那样柔弱，但她的语气之坚定，根本不像这个年龄该有样子。被她训斥我下意识的就想还击，却愣在原地，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话语。

很难想象希莉雅会突然对我说这些，现在看，年龄更小的人反而是我才是。

大概是吧。

我……不，确实是我太自大了。好好和别人交流，好好说出想要别人知道的话，很多事情本来可以避免掉的。但我总是习惯性的防备一切，嘴上说着对提塔妮娅绝对信任，结果还是把各种东西都藏起来，一直瞒着她。

——谁让她们也都瞒着我，什么也不肯对我说。

这样想从道义上讲是没错，可在事情结束后再说出来总感觉像是在自我安慰。如果还不做出一些改变，继续下去只会让更多的人受伤罢了。

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绪低落，希莉雅重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同时换了个话题问道：“先不说这个了，杰斯特爷爷给你寄的信看过了吗？”

“嗯，”我想了想杰斯特那老头专门留下的几句话，然后追上希莉雅的步伐，“亏你们能藏那么久，我连他什么时候回的信都不知道……话说你们不怕被我提前发现吗？”

“不要太小看提塔妮娅姐姐啊，她准备了好几个月，怎么会被你轻易的截走。”

留给我一个背影的女孩说罢，轻轻叹了口气，回头问：“所以呢，你后面有什么打算么？”

她的问题让我难以回答，我很想再见到提塔妮娅，却害怕她忘记自己，也害怕自己会再次给她带去痛苦。但如果真的就此放弃，我又不甘心。

“婆婆妈妈的……你好歹是个恶魔，就算自私一点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希莉雅出乎意料的调侃了一句，但我从心底就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立刻答道：“我不是恶魔，我只是人类，永远都是。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自己永远是最底下的那一等人，这样即使不能给别人带来幸福，那也不会造成太多的危害。”

“可这就是现实啊，亚历克斯。”眼前的女孩停下脚步，又叹了口气，“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都已经是现实了，不可能想你想的那样平平碌碌的度过一生。”

说的对……不能再逃避了。

逃避的确可以自欺欺人的开心下去，但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这些问题一旦积累下来，或许会带来更可怕、更难以想象的后果吧。

提塔妮娅给了我勇气，代价是她的生命。

我点点头，对希莉雅说道：“没错，我可是恶魔嘛。话说回来，感觉你今天好像特别像老年人啊，鸡汤灌个不停，是不是和年龄大的人在一起待久了，也会让小孩子提前变老？”

听到“老”这个字，刚刚还一本正经的希莉雅急忙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不会吧？我应该还没到那种年龄才对，难道脸上已经长皱纹了吗？”

“啧……笨死了，我说的‘老’又不是身体上的老，你担心个什么劲。”

看着比我还缺乏历练的公主殿下依旧蠢萌的样子，我不由得有些好笑，心中的郁气好像也散开了不少。顿了顿之后，笑着对她说：“不过，我倒是可以弄明白另一件事……你说的那些话，其实是伊丽丝教的吧？”

希莉雅一愣，双手捧着的脸瞬间涨红，让本来的随口一诈在这一刻得以确定。

“说到底，以你的岁数想教训我还早呢。当个小孩子不好么，非得老气横秋地讲道理，被拆穿尴尬的不还是你？”

“我…我……我……”

欺负弱者确实可以带来满足感，只是希莉雅不能简单的当寻常女孩来看待，所以我摸了摸她的大帽子，道:“我还没有脆弱到需要你来担心的程度啊，我已经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比你看到的要坚强很多……嗯，我超坚强，超能抗的啦，这些事情都是洒洒水，不要太在意。”

到最后，我都有些搞不明白是在对她说，还是在暗示自己了。

“今天回去的时候收拾好东西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

我一边按在想要逃脱的希莉雅的头顶，一边看向遥远的平原，那是妖精之森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不会再让她提前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