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是很深，但尚未回暖的空气仍旧透着冰冷味道，而看着地上还没化净的雪，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女孩又干了件蠢事。

“在那干嘛，要进来就赶紧进来！”

嘴里说着，我却没有等希莉雅回答，直接打开窗户把她抓进还算温暖的房间，然后试图让提塔妮娅帮忙去她那里拿点东西。

“提塔妮娅，提塔妮娅？”

这妖精，刚闭上眼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举动吓到，希莉雅双手护在身前，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小声道歉：“对不起……”

今天的公主殿下穿着一身我没见过的淡粉色睡衣，轻软柔和的布料像是附在身上似的，将本就削瘦的肩膀衬得更加娇弱。而让我在意的是露在外面无处安放的那双小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被冻得有些发红。

“说什么对不起。”

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被子，我又叹了口气。

“你先把脚放进去吧，冻久了小心以后得痛风。”

“好……好的……”

没必要这么唯唯诺诺的吧？

我承认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经历过那么多事了，最基本的信任也应该给那么一点才对——

然而在寻找顺手能用的东西之时，我才发现看到她偷偷往这边看了看，接着直接整个人钻了进去。等见到本人走过去，希莉雅已经安然躺在被窝里，双手抓住被子的边角捂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眼睛。

“你就不嫌臭吗？”

深吸一口气——摇头。

得，既然她不嫌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咯。

不过一个女孩半夜往男人的床上钻，这要是被那些喜欢八卦的家伙们知道，希莉雅作为一国公主指不准要被说多少闲话。而见她完全没有任何其他打算了，我便搬着凳子往旁边一坐，向她问道：“最近又失眠了？”

“嗯……”

“是因为梦魇吗？还是做了噩梦？或者就是单纯的想太多，青春期烦躁？”

“不是，我……”

希莉雅先是摇摇头否认我的猜测，又突然脸上一红，闭口不言了。

好麻烦，女人好麻烦……

“不愿意说没关系，我不介意这些事，这个房间只要你想随时也可以进来。但你好歹注意一下，穿成这样子跑到男性的地盘成何体统？”

“我相信你。”

唯独这句话希莉雅说得没有一点犹豫，这份坚定，同时将我心里存在的一丢丢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打消，让我意识到，连接在我们之间最重要的就是这层信任。而一旦试图逾越……表面上的暧昧也将不复存在了吧。

“好吧好吧，你一个女孩子都不怕，我也没有什么怂的道理。”我耸了耸肩，然后站起来把松垮的被子塞回去，让躺在床上的希莉雅裹得严严实实。等在她的注视下做完这些，便回身去关好窗户，省得寒风夺走这屋子里的温度。

说起来挺好笑，这个掌握了风系魔法的少女却被寒风冻得浑身发抖，看来魔法也不是什么万能的东西，无论在外界表现得多么强大，失去了一系列装备加成的法师们和普通人也相差无几。

不过相对于那些法师们的处境，本人今晚该怎么度过才是更重要的问题。

“要是在这里能安心一点的话你就先睡吧，我看一会书，等会躺沙发就行了。”

“唔……”

希莉雅哼了一声，不知道算不算答应。

我开着灯，把凳子搬回桌边，拿起最近准备看的各国通史翻到新的一页。然而随着房间里的气氛逐渐陷入沉静，背后窸窸窣窣的小动作都听得一清二楚，刚升起的打算瞬间就被扰乱了。

孤男寡女相处一室无论怎么说都有点暧昧的，这个女孩并不是提塔妮娅那种和人类想法迥异的妖精，也不是因为某些问题非得呆在这里，仅仅是用“睡不着”这种近乎借口的理由就往那一躺，浑然不顾自己有没有什么危险。

信任啊……

真是个沉重的词。

如果她和我生活在一个世界就应该明白，那些对女性造成终身难忘的伤害，成为她们一辈子的噩梦的人，实际上多半就是被她们所信任着的亲人或者朋友。更何况我还有过几次前科，在落石岭失控的时候和梦魇造成的幻象，换成其他人早就敬而远之了才对。

也就只有这个笨蛋蠢货会一而再而三的靠过来，还能像没事似的顺在本人床上。

呼……

与静谧的空气相反，背后的希莉雅不停地转动身子，显然是睡不着了。

“要是真有什么事就干脆说出来，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全憋在心里逞强的人，蠢得要死，而且一点都不可爱。”

“唔……”

“别唔唔唔了，”我合上半页都没翻的书，然后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得看着她的眼睛，有些无奈地问道：“到底想干嘛？”

被我这样逼问，希莉雅微微往里面缩了缩，简单的理了一下因为左右辗转而乱糟糟散落落在床单上的发丝，却一直咬着下唇，不肯说出口。

“再玩这一套我就不管了啊。”

其实倒也不是真的非要探个究竟不可，只是这种态度搞的我很难受，就像那天的噩梦一样，没有人愿意告诉我真像，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一个实现自己想法的道具，得到的答案也总是敷衍。

虽然心里明白那仅仅只是梦魇制造出的幻觉，但如果不是有这些预感和想法，他也不可能填补出那么真实的景象。

现在的希莉雅的确和当时一样信任着我，但这种信任脆弱得可怕，也仅仅是单方面的信任而已。甚至于我总会想，她的信任，是不是更像觉得我是一个“好人”。

“对不起……”

窝在被子里的少女毫无由来的道歉着，然后瓮声瓮气，同时又有些迟疑不定地问道：“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如果是以前的希莉雅绝对不会这么主动——也不能说是主动，但和以前开个玩笑就要用魔杖轰炸的情况相比，她的这句话应该鼓起了成千上万倍的勇气。

“为什么呢？”

我没有立即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反问回去：“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是那种需要人哄着才能睡的小屁孩，我也没心思哄一个已经长大了的巨型婴儿。”

公主殿下从下面冒出头来，我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眼角正在流着泪。

“我好害怕……”

她的声音充满了不安，“每次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都没有一点点用处，除了站在别人的背后躲起来什么忙也帮不到，一直是这样，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

“没事没事，毕竟我们这些动不动就是超出人类等级的东西，就算你修炼到举国无双也还是没有区别啊。”

轻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继续说道：“你只要再后方卖萌就好了，战斗什么的不需要你去管。”

“但是……”希莉雅盯着我，不知不觉中带着哭腔：“我好怕你哪一天会丢下我……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啊！”

听到她这句话，我不由得心头一软。

“别别别，你可别这样想，没有谁是缺了别人就活不下去的，而且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要的是互相支持，不是互相依靠，明白吗？就算哪一天我真的突然消失了或者扑街在哪个旮旯里，你也得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最多哪天给我烧两柱香就行了。”

此时的自嘲没有起到该有的效果，本来只是默默流泪的希莉雅已经开始小声抽泣了。而见她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暂时放下这个话题，对她说道：“别哭了别哭了，我就开个玩笑而已，谁舍得死啊，我可是比谁都活得小心的那种人，不可能轻易就狗带的。”

“嗯……”希莉雅擦擦脸上的泪痕，然后充满期待的看过来：“所以，能不能让我抱一会……”

不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抱枕吗？

这当然是没有说出口的。

为了让这个精神还不大稳定的女孩平静下来，我只是叹了口气就翻身躺了进去，任由她从背后抱住。

两个人睡一张床其实已经有过好几次了，但那些都是在外面不得已而为之，或者因为这个蠢货公主在害怕而已。不仅如此，以前的希莉雅也都穿着厚厚的法师袍，和现在只隔了一层睡衣的触感完全不同。

“好暖……”

“别朝我脖子那吹气，老实一点。”

摸起挂在床头的怀表，上面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十一点。

“什么都给你答应了，现在就算是硬睡，你也得给我睡着喽。”

“嗯嗯……亚历克斯的味道，呜！”

“都说了老实一点啊，你是不是故意的？”

“没有呢。”

希莉雅的声音变得软绵绵得，和刚才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调子。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丢丢阴谋得逞的味道。而在下一刻，一个比声音还软的东西就贴到了背后，与此同时，腰部也被一只小手紧紧抱住，真就像抱枕似的靠了过来。

这一晚，大概会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