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非常的热。

在众星之殿的心脏密室中，正在进行冥想的卡尔玛无法避免的被自身的温度所影响到了。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的从额头上滚落。

现在，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之中，就像是一个被灌满了岩浆的熔炉，卡尔玛能够看到空气之中扭曲火浪，但她却分辨不出到底是自己身体的原因，还是这里本就如此炙热。

在她面前的，盛开着数十朵红色的、像是翻开的书本一样的花朵。这些花朵上密密麻麻的书写着圣地的文字，并通过一种独特的精神传递方式，在她进行冥想的时候进入她的大脑。

虽然对这种学习方式十分的抵触，但毫无疑问，它带来的成效也是巨大的。

起码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卡尔玛已经能够有效的使用圣地的文字进行一些常规的书写了。

但如此之外，她担心的却是自己现在的情况——她的转变。

当卡尔玛静下心来进行冥想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圣地之中潜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恐怖。

那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认同感。

就是说，在这位艾欧尼亚的天启者进行思考的时候，她会莫名其妙的遗忘了自己对圣地的成见，还有阿卡丽的嘱咐。

那位背负着暗影之拳名号的忍者，有着她能够完全相信的忠诚。

但是，如此忠诚的谏言，却被自己接二连三的遗忘......

卡尔玛明明知道这里是一个充满了邪恶与黑暗的地方，不仅如此，包括被控制的艾瑞莉娅，还有那些强大到完全不符合这个世界的信徒，都让她的大脑陷入了深刻的震惊之中。

要说最疯狂的，还是圣山的建立，高耸入云，宛若连接着天与地的山峰，天空之中，与日月星争辉的三座宫殿。还有那七座不知名的悬空岛屿，这种程度的魔力真的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嘛。

苏伦的强大令人不寒而栗，但，更令人畏惧的却是她的目的。

她究竟想要什么？

自己与她接触的实在是太少了，这让她完全没有机会去了解这位“敌人”的性格、目的，乃至她本身究竟是什么。

但即便如此，卡尔玛也深深地恐惧着，害怕着圣地中的一切。

她害怕自己就此被这些不可思议的知识、魔法，乃至风俗与规则给同化。

现在的她仍旧知晓，自己是艾欧尼亚的天启者，是保护艾欧尼亚的最终屏障。

“我是一个艾欧尼亚人。”

内心的恐惧，让睁开双眼的卡尔玛忍不住这样安慰着自己，连一向沉默思考的领袖都不得不发出声音来保护自己，可见这个阴暗之中透露着鲜红的世界对她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红色会令人暴躁，而那股火热，却不停的燃烧着卡尔玛的理智。

就在她想要继续冥想，以艾欧尼亚传承的古老方法，苏伦所不知道的技艺来抗衡圣地给予自己的不适时，一个声音忽然传入了她的耳畔。

“你不仅仅只是一个艾欧尼亚人，卡尔玛。”

这个声音！

听到这句话的卡尔玛浑身一个激灵，她猛地转过头来，直视着自己背后的那个身影。

一股冰冷从她的背脊处飘出，骤然驱散了浑身上下那股无法压制的灼热。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能够避开她对灵魂的感知，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而自己居然全然没有察觉到呢。

一张金色的华贵椅子，一个镶嵌着各种宝石的奢侈小桌，然后，还有一个慵懒的女人，正抓着一颗青翠欲滴的葡萄冲自己摇着手指。

“亲爱的卡尔玛啊，你反悔了吗？”

苏伦并没有从座椅上起身的意思，她现在穿着一套非常轻薄的黑色布衣，就像是刚刚洗完澡，即将入睡的公主那般迷人。

卡尔玛当然不会反悔，但是看着这样的苏伦，她还是略微的有些不适。

回过头去，在调转身形的姿势中尽可能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脸色，卡尔玛正色道：“为了艾欧尼亚，我绝对不会反悔。”

“倒是你，究竟需要我做什么？”

卡尔玛提出问题的时候，语气之中毫无恭敬可言，与其说是提问，倒不如说是质问。

她似乎找回了属于天启者的精神状态，也明白了自己与苏伦之间的关系。

既然苏伦需要她，那么苏伦就必须完成她的承诺。

这是交易，平等的交易。

唔，看起来自己即将见识到尊敬的天启者了。

卡尔玛的状态让苏伦觉得很好，她并不在意这小小的冒犯，有些人确实值得一点容忍。

“做你想做的，仅此而已。”

苏伦微笑着，她拨开一枚葡萄，走到卡尔玛的身边：“条件只有一个，忠诚。回报也只有一个，忠诚。”

用自己对苏伦的忠诚，换取信徒对自己的忠诚，听上去像是一个交易，但卡尔玛却看见了一束枷锁。

不知是对命运的抗争，还是她的性格本就如此，卡尔玛直言不讳的问道：

“阿卡丽说你的土地靠着黑暗蔓延，说你是邪恶中滋生的恶鬼，为什么？”

跟卡尔玛这样的人说话，差不多就像是从冬季的寒风中渴望听到乌鸦的歌声一样，生涩难懂。

苏伦不得不承认，她有那么一瞬间认为这是她顽皮的挑衅，但聪慧如她，很快理解了卡尔玛的意思。

“她真的那么说了，看来我有必要管教一下那只小猫。”

苏伦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她把剥干净的葡萄递到了卡尔玛的嘴边：“吃吧。”

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卡尔玛非常的不适应，她抬头望着苏伦，对方正一脸笑意，微眯着那双猩红的狭长眸子盯着自己。

她知道，如果不顺应这个女人的意思，那么聊天就无法继续下去，也就无法弄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思。

张开嘴巴，卡尔玛不得不承认这个动作即失礼又让她觉得害羞，但她还是从苏伦的手中咬住了那枚葡萄。

而自己的嘴唇，也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她修长的手指。

“嗯~~”苏伦发出了古怪的声音，她的嘴唇真软。

“那么，卡尔玛呀，你认为什么才是邪恶呢？”

苏伦回到了自己金色的座椅上，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的问道。

“与人的道德，和平相违背的事情就是邪恶。”

卡尔玛闭上了眼睛，她似乎用尽全力的说出了这句话。

锐雯，是苏伦麾下最优秀的使徒之一，是支配着战争的骑士，这片领地上极为尊贵的一员。

而她的存在与职位既然是苏伦授意，这与和平产生冲突的战争，正是卡尔玛认定的邪恶。

不过，她的说法平常有意思，苏伦可以用非常简单的方法来攻陷她，比如：什么是道德？

正义，是在道德的基础上产生的一种维护自身的精神方向。而道德，是为了确保一部分人的利益，使得多数人能够按部就班发展下去的自我枷锁。

越过道德这条底线，失去了这个世界自出生开始就为你套在身上的枷锁，所能够迎来的只有一个结果：

被道德碾碎。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是无法去敌对的，起码在力量全方位的超越敌人，并掌握了最好的机会之前，是不可能去显露出敌意的。

只不过，道德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让人们和谐的生活，进而朝着某个方向发展下去而已。

有了道德，就有了对多数人来说的善念，然后是正义、和平。

苏伦并不唾弃这个，但不得不说的是，这种观念太老旧了。

当你有能力去随心所欲的改变这个世界命运的时候，你是会攥住它，还是把它丢弃在某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里呢？

有道德的人可能会选择按照自己的想法，按照“道德”与“正义”去改变这个世界。

那么这又与苏伦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同呢？

同样都是把世界向着某个方向搬动，无非是踏入他们的光明，还是自己的光明，仅此而已。

所以，关键就变成了是谁在掌管力量了。

卡尔玛同样有着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她的强大绝对是超然的。

但是，受到教育的原因，卡尔玛一心一意的为她土生土长的故乡服务并奉献着，这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

故乡是归宿，而苏伦的归宿，还需要她自己去建立。

“道德从来都不是我的敌人。”

苏伦微眯着眼睛，她看着卡尔玛，用稍微凝重一点的语气继续说：“艾欧尼亚有艾欧尼亚的道德，卡尔玛。但诺克萨斯也有诺克萨斯的道德。”

“在这些对立的道德之中，战争可曾减少？在你冥想的时间里，和平可曾真正降临？”

“卡尔玛啊，你真是一朵漂亮的花朵，你过去的灵魂将你保护的很好，你可能见识了足够残忍与邪恶，并仍旧保持着这种高贵的品质。

但你要知道的是，别人不是你。”

如果是在之前，在自己大脑浑浑噩噩的那段时间，卡尔玛绝对会被这些说辞给打击的哑口无言，但现在，她非常的冷静。

“那么，邪恶又能做到什么？”

她的问题，让苏伦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很美的微笑。

“什么是邪恶呢？”

是啊，什么才是邪恶的，邪恶的范畴太大了，与正义敌对，就是邪恶。而正义呢，道德、和平，还是那部分受益者的精神？

卡尔玛陷入了沉默，而面对开始思考的她，苏伦并没有等待的打算。

“我不是你们人类那毫无创意的邪恶，也没有你那高贵的品质。

卡尔玛，从你提问的时候，你就错了。

你把我想成了你曾经的对手，你把我想成了比诺克萨斯人还要深厚的阴影。

但我不是他们，我不是那些毫无创意的掠夺者，也不是那些吃不饱饭的孩子，或者战火下丧生的悲惨灵魂。”

苏伦的语气相当的平淡，而卡尔玛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错了，错的不是问题，而是想法。

她将苏伦带入了“人”的思维方式，把她想象成了一个可以感化，可以解析，甚至可以被自己影响，认同自己想法的人。

但是，苏伦的视角并不是人类，她高高在上，就像人类面对蝼蚁。

也许她的目的在活人眼中是无比邪恶的，是对世界的毁灭。

但是在未来，或许这份高贵应当被传颂。

这是一个妄想掌握未来的女人，但她偏偏有那份力量与想法。

原来如此，从来都是“正义”的一方绞尽脑汁的去思考着掰倒黑暗的方法，如今终于也有了不惜一切代价，来吞噬光明的黑暗。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而我们也有很多的时间。但是，卡尔玛呀，作为我的仆人，我希望你已经准备好崇拜我的——”

苏伦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自己的双足。

“脚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