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忆的话，那个人的相貌已经不是非常清晰了。能够记住的，也就只有那一头染黑的毛糙短发，还有一双不是很有力的大手。

“听好了，小子……”

倒不是记得他牵着自己的模样……对那双手的印象，其实只停留在那间并不算华丽的祠堂里。

和天生无法修炼的他不一样。那时候，自己已经从国师那里学到了一身的神通，被称为最天才的皇子，最年轻的金丹修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自己，却无法抵抗那双手的力道，被强按着，跪倒在那些老旧的灵牌前面。

大概，让我跪下的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道，而是整个王族所有先辈们的重量吧。

“从这里出去之后，你就是我大商的太子了。大概不过多久，也就成了天子……”

咳咳，咳……

黑色的血咳在黑色的袍子上，看不出什么痕迹。

“在这之后，诺大的天下，就归你一个人管了……哈，怎么样，高不高兴？”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是吗……嗯，不错，我喜欢这个回答。”

虚弱地笑了笑，男人眯起的眼中闪动着不符合他身体状况的神光。

“该教的东西，之前早就让你学过了，我也不觉得自己讲得能比太师好。带你来着里，一是让你认认路，别到时候自己老子的牌位往哪放都得问人。第二嘛……就是想让你感受一下。”

“然后，让你明白一件事。”

我时日无多。死去之后……你便是商的天子，先王血脉的最后传承。这个身份，将要排在其他一切的前面。

你要为它活。或者，为它死。

……那样，不就和那些禁卫死士一样了吗。

哈哈哈，怎么可能嘛。

——当王可比当死士苦多了。

“王上。”

“……我知道。”

抬手，止住了想要上前服侍的近卫。帝辛站起身来，手持宝剑走出军帐。

帐外，三万铁甲军肃然而立。

“……”

环视一圈，入眼皆是布满沧桑的面孔。

没有什么战前演讲，也没有说什么策略计谋。帝辛缓缓飘上天空，潇潇拔剑，指向缓缓接近着的那片黑压压的大地。

“战。”

“领命——杀！！”

没有一丝杂乱。三万副不同的嗓音，三万种不同的吼声，汇聚成唯一的一句咆哮，震散天云，响彻大地。

回应似的，很快，对面的武王军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战吼。

不过，帝辛已经不再去关注这种事情了。

他的眼中此时只剩下了正对面的方向，那个如他一般身着帝服朝冕，施施然垂眸立在空中的纤细身影。

姬发。

似乎是听到了帝辛脑海中响起的那一声呼唤，帝服的女子睁开双眼缓缓抬头，对极速向自己这边飞来的帝辛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好久不见。

无声地说着，女子淡然地从腰间抽出一柄玉质长剑，遥遥指向帝辛与他身后的修士们。

下一刻，隶属于她的修士跟对面的敌人一样化作流光，冲上前去。

相差无几——

双方都大致做出了如此判断。随后，相向冲来的修士们各自寻加入找了自觉可以应付的战场。在两方地面部队尚未来得及到达的荒原上空，属于修行者们的光辉燃烧着绽放，一时间仿佛铺满了整片天空。

那是后世难以想象的景象，是神代末年人类所能绽放的神秘的极限。仅仅是挥舞兵刃便能掀起风暴，仅仅是轻动指尖便能构筑阵法。如果不是以天空为战场的话，仅仅需要数秒的时间，战斗的余波就足以将大地扯碎撕裂，逼得地面上数十万的普通军队绕道而行。

而这，仅仅是这一次战争中的“兵”与“将”而已。

战场的最上空，帝辛单手持剑伫立。帝服的衣摆与帝冕的垂帘一同轻轻飘动，凌然而威严，一如他手中剑尖低垂的金色天子剑。

在他的对面，三人呈三角站立。为首的自然是周武的女王——几乎与帝辛完全相反的，即使在临战之时也不曾显露出丝毫锐芒，一如既往微笑着的姬发。她玉手握着的玉质长剑里，淡蓝色的细纹仿佛田野上交错的溪流布满剑身，隐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王者视线相交，片刻即分。

旧友宿敌之间，有时候仅仅如此就足以。

下一刻，剑被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