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常的话，冥华应该会温声安抚一下这位看上去紧张过头了的年轻店主吧。并非是与他相识，也并非是对其抱有多么大的爱护，仅仅只是在“无动于衷的自己”和“亲切和蔼的自己”之中选择了后者而已。
不过，现在不行。现在的话，哪怕是在潜意识中她也没有思考这些事情的心思。
“……真是狼狈啊。”
“哈，你以为我在野外走了多久啊。”
耸耸肩，吉尔伽美什无所谓地笑笑。
此刻他的造型，的确称得上一声狼狈。一头金发胡乱地披散，参差不齐，看得出是长到碍事的头发被利器随意割断后变成的造型。上身**，下体简单地围着一圈破烂的裙布。露在外面的皮肤底色应该是和当年一般无二的白皙，但其上却满布着脏污与泥尘。不少地方还残留有或白或粉的疤痕，昭示着这里曾经破开过伤口。
不过……
静静地和吉尔伽美什对视片刻，大妖怪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解下洋装外套着的白袍，把它披在了吉尔伽美什的身上。
“走吧，去神殿先清洗一下。”
“嗯。”
可能是因为觉得离饭点很近这个时候不好招惹冥华吧，吉尔伽美什少见的没有碎嘴，很简单地点了点头便跟在了大妖怪的身后。
“自我介绍一下吧，西杜丽。如你所见，这个男人便是撇下自己王国消失了四十多年的吉尔伽美什了。”
“吉尔伽美什王。”
对自家老师语气中的不爽报以微笑，西杜丽转而看向吉尔伽美什，面带恭敬地微微一礼。
“我的名字是西杜丽，自然神殿祭司。承蒙老师厚爱，三年前被授予乌鲁克城大祭司之职。”
“吼……”
随意地敞开白袍的前方，把它当做披风搭在身上。吉尔伽美什歪着头看了西杜丽一会，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微笑。
“不错，你有站在本王座下效力的价值。”
“啊啦？你不知道因为你太久没有回来我们已经把你从三王里面除名，现在你的王座早就被搬到博物馆作为先王遗物在那吃灰了吗？”
“…………哈？？？”
“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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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多年的吉尔伽美什王回归了。
这一件事情，在乌鲁克掀起了轩然大波。
对于老一辈的人们来说，那位一手将诸神殿统统打压下去，曾经让现在的冥华王称臣的王者身影，在四十年记忆的朦胧之后早已经变得极为淡薄。而对于年轻一辈……不，哪怕是中年一辈的人们来说，他也仅仅是一个只在史书和传说闲谈之中存在的人物。除了知道大概的样貌特点和那声“呜呼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之外，实在是对他了解的不多。
按理说，这家伙就好像是个被封杀多年早已经淡出人们视线的偶像一样。年轻人不了解，老年人只剩淡淡怀念。本来回来也就回来了，根本掀不起什么波浪才是。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虽然他这个人根本就不被现在的乌鲁克所熟悉，但是这个名字在乌鲁克却依旧如雷贯耳。原因无他，只是每一次祭典，每一次仪式，他的王座都会被摆在冥华和恩奇都的中间罢了。
即使是西杜丽也不能理解。无论怎么看，坐在那中央之座上的都应该是大妖怪才对。吉尔伽美什……？
她是有系统的学习过历史的。的确，在那个时候选择对抗诸神的他是有着足够称赞的勇气，也有着符合王这一身份的实力。
但是……与此同时，吉尔伽美什也是一个暴力的，无慈悲的，崇尚个人武力的王者。他比起之前的几代王来说的确要贤明一些，但这些特点却与他们别无二般。在危机四伏的时代，这样的王大概的确可以带给民众安全感，让他们凝聚在王的身边吧。
但现在的乌鲁克早就已经脱离那个时期了。武装力量硬压苏美尔世界其余所有的十一座城邦之和，神秘的杉树林亦在乌鲁克勇士们的长矛下不敢寸进。疯狂的海啸被术士们唤起的巨牙阻拦在海岸线之外，狂妄的暴风被王者通天彻地的光华劈散在山的那边。这里是奇迹之都，是“神罚亦不敢降临之地”，是这个世代毫无疑问的最中心。那样狂妄跋扈又不负责任的王，已经不再适合这里了……
“不，他才是王。”
面对西杜丽的疑问，大妖怪这样回答她。
“我持有力量，也拥有技术。我将这些作为便利，建起了如今的乌鲁克城。这是王者级别的功绩，毫无疑问。但是……我并不能说是完全的王。”
“吉尔伽美什和我不同，西杜丽。我拥有远超过他的知识量，拥有远强于他的实力。我能够把乌鲁克建设成这个模样的原因，仅仅如此而已。换上另一个人，同样的条件，他也能做到。但如果我和吉尔伽美什同一个条件呢？没有那些知识，没有这份力量，我……或许最好也只能让乌鲁克维持几十年前的原样，苟延残喘吧。”
“时代不一样了。在吉尔伽美什刚刚出生，我还没有这样接手政事的时候，王者的任何一个错误决策，都可能使得乌鲁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知道这件事，理解这件事，接受了这件事。他有着背负这个国家，背负这整个原初人类世界，乃至千年、万年、千万年后，直到人类离开大地前往星空的那一天为止全部人类历史的觉悟。他看清了这些，下了这样的决心。我知道着这些，但我没有那觉悟。所以他的位在那里，永远在那里。”
正如她所说，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是复数王者出面的场合，必定有吉尔伽美什的位摆在中央。
乌鲁克人已经不再了解吉尔伽美什，但他们牢牢地记住了那个一直被放在大妖怪与恩奇都中间的王座。吉尔伽美什回归所引起的震动，不是吉尔伽美什这个人所引起的，而是“那张王座的主人”所引起的罢。
……当然，也有坊间传闻是后宫王回来引起的，虽然这种人很可能已经被某位王者的自发民间护卫队简称粉丝团的成员们打死了。
三王归位，乌鲁克再无缺憾。
吉尔伽美什回归之后，冥华便渐渐开始了自己的放权行动。他毕竟有年月没有再做这些工作了，大妖怪有意先让他适应一段时间。
不过很显然，拥有着神之智慧的吉尔伽美什并不会出现什么“不适应”的情况。依旧如同当年，甚至是比当年还犹有过之的处理速度让冥华不住点头。
于是，在吉尔伽美什回归后的第二个春天，一场异常宏大的仪式在乌鲁克城兴办。
——仍旧是当年的那个广场。
和几十年前相比，这座广场虽然占地面积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其内饰内涵却已经较之前华丽丰厚了不知多少。不谈在卢伽尔王乃至更之前的年代，这里曾经被用来做些什么。至少从年少的吉尔伽美什在这里筑起高台宣告继位以来，这里历经了数次与王权息息相关的大典。卢伽尔王退位，吉尔伽美什继位，三王加冠，以及今天的……
双王退位。
在全体乌鲁克人民的注视之下，大妖怪和恩奇都摘下了自己头顶的金冠，将它们和吉尔伽美什的冠冕接合在了一起——在当初铸造它的时候，这王冠便是三位一体的。而在这个仪式上，它们才第一次真正合为一体。
而后，这顶王冠被戴在了吉尔伽美什的头上。
历史似乎兜了一个大大的，有着一甲子那么长的圈子。最开始，乌鲁克只有吉尔伽美什一位王者，十年后变成三位，五十年后又变回一位。
没有人舍得大妖怪的退位。或许在这么多年之后，冥华早已经成为了外邦人和自家人的心中最闪耀的一枚符号，一枚足以代表整个乌鲁克的符号。
但所幸，大妖怪特意延后的一年时间并没有白费。就好像当年的幼闪用他成长的五年获得了全城人的信任一样，自寻药之路归来，已经完成了全部成长的吉尔伽美什在这一年间完完全全绽放了属于自己的王者之光。从王宫护卫到理事祭司，再到一般民众，不敢说全部，但是的确有大部分都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魅力。虽然仍旧不舍得冥华的退位，但却也不再抗拒吉尔伽美什的统治了。剩下的一些顽固分子，想来再过一些年头也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吧。
当然，如果是那种不仅不接受吉尔伽美什，还打算做些什么事情去给他捣乱的话……大妖怪会亲自去找他们聊聊天的。字面意义上的，和平的聊天。
那毕竟是她的支持者，她自然不会无情地去镇压。
而吉尔伽美什再次成为唯一王之后的行动，其实也与大妖怪印象里差不多，事必躬亲，兢兢业业。因为除了一些重要文件会用石板备份保存以外，现如今乌鲁克的办公都已经全面换装纸张，吉尔伽美什也不用再去面对像当年那样足够埋掉两个他的泥板。当然，那只到他膝盖的纸张文件或许蕴含的工作量要比那些泥板还要多很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