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离开好久了呢！

那一天初回乡苏唯因为手上提了一盒鲜奶油蛋糕而被家里的老爹给数落了一通，老人家的口气并不是很重言下之意是有几分责怪自己家儿子乱花钱的味道。菜市口的脱水蛋糕几十块钱可以买个七八公斤、对于一个勤勤恳恳了半辈子的农民来说那些平时摆在玻璃橱窗里面不到两公斤就可以标价上百的新鲜蛋糕似乎就和明抢没有任何的区别。

后来听得烦了以后苏唯索性就随口编了一句，“是我自己想吃了可以吗？”

好说歹说姑且是让老爹暂时闭上了嘴巴。他刻意和公司请了事假还自掏腰包买了蛋糕可不是为了大老远赶回来挨批的。哪怕明知道是出于关心好了，长辈们的唠叨听起来却总和魔兽世界里的嗜血法术一样拥有能够让再老实的人都瞬间狂暴化的魔力。

偏生生的好不好顶嘴回去。这可谓是为人子女的一大人生难题了！

之后不可避免的是和家里人来一段没有营养的胡乱瞎扯。直到了晚餐的时间，速来在家里不太爱说话的母亲估计不想继续之前不是担心儿的工作就是关心人的身体的寻常话题、转口就是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唐鸯丫头吗？就是在上小学的时候老和你打架的那一个！”

“她怎么了吗？”

苏唯佯装无聊地数起了饭粒，其实大脑已经开始本能地回忆起了关于这位“唐鸯丫头”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物。明明并不算是什么陌生人来着，可匆匆流逝过的时光还是给所有能够翻阅到了的画面打上了一层薄薄的马赛克、又好似是一堆浸了水以后正静静躺在响彻一角默默发霉的老照片一样——

那人的喜怒哀乐早已褪去了颜色。越是深究就越让人觉得脑袋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然后苏唯想起了那是苏打绿吴青峰翻唱的一曲《起风了》、其中有一句歌词是这样念的：

……你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她死了！”

脑中响起的声音蓦然就如同断片般低了下去、剩下的就唯有一堆如同空饷一般的嗡嗡轰鸣。

“怎么死的？”

“不太清楚！”话题的发起者端着晚饭摇了摇头，母亲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足以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新闻联播也不是什么美国大片。说一个人死了就算真的死了，没有什么一键复活或者原地续命的外挂，就如同网络上所统计的中国那每年都平均高达三位数的失踪人口一样彻底从这样世界蒸发了，

“那丫头脑子比你好，毕业以后就直接在学校里当了老师。但她好像和班里的学生们关系不太对付、和其他的同事也一直处不好，然后上礼拜有人说看到她从教学楼顶上跳了下来，那可是十楼啊！据说当场就断气了……”

“为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后苏唯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唐鸯就是一个有概率随机暴走没事就歇斯底里的蠢女孩儿、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蠢到这个程度而已。

是个人总要走这一遭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以后苏唯才勉强从嘴角里尝出了些许的苦味来。没有什么晴天霹雳的剧情、没有什么突然头晕的症状、除了从刚才起一直觉得胸口略微有些堵得慌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那人来的安静又走了安静，他只是在口中继续默默念叨着，

“你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还能是什么原因？不是因为那女娃儿的父母离婚的早、她的爷爷奶奶嫌弃她是一个女孩子后来也不肯带她了，从小没人疼没有爱让那女孩儿性子变得坏的很，不管是哪家长辈和她打招呼她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喜欢啰嗦的老爹趁机就插了一嘴进来，“所以照我来说一家子还得是像是咱们这样子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吃饭的比较好。”

说话的是挺美的但没人附和就又略显得有些尴尬了。

“别说了！”

苏唯老半天以后才用一个苍白的声音回复了一句。

“我之前也一直在说了，爸爸妈妈离婚受到影响最大的其实还是他们的小孩……”老爹依旧还在多嘴。“我叫你别说了！”苏唯不禁又将自己那有气无力的声调拉长了几分却还是打断不了那人口若悬河的气势、直到苏唯的母亲狠狠瞪了一眼以后那个男人才把自己脖子以及舌头给一齐缩了回去。

——他害怕母亲会和他离婚！

哪怕时至今日好了这座小村子也没有完全继承到隔壁城里人的开明，一个男人如果被自己的老婆甩了会被视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对！除了面子以外苏唯也实在想不出自己老爹有什么需要特别挽留母亲的原因了、他甚至怀疑过这两人之间是否有过真正的爱情？当初他也是因为接到了有类似内容的短信才大老远地丢下工作请了事假赶回来的……

——不是您老跟我说我妈和您闹离婚叫我赶紧买一个蛋糕赶回来的吗？

结果那个男人其实想要的却是脱水蛋糕，能够吝啬到了这一步着实让人不知道到底到底该吐槽他现实亦或者的可悲。但苏唯也知道自己老爹其实并不是一个坏人，跟村子里的不管谁交谈都会说没见过比他更老实的了，只是这位老实人一起和妻子合不太来、还天天和自己的父亲以及苏唯的爷爷吵架、然后苏唯长大以后也天天跟他吵架。

事实证明一个对于外人仗义的男人不一定对自己的家人一样仗义。

现在的苏唯已经二十三岁了。不想也懒得去成为谁和谁之间的包袱，只是出于最基本的道义还是从能够找到最好的蛋糕店里把蛋糕给买了回来。结果回来后却被老爹告知“你妈只是因为你一直上班不肯陪他太寂寞才和我闹离婚的”、饭桌上更是没有人去提及感情方面问题，以至于苏唯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谁给耍了。

“虽然小时候一直在打架可唐鸯丫头和你的关系其实一直挺好的罢！特别是升到高中以后，你们虽然分了班但还是在公交车站上看到你们一直站在一起。”

这里不得不说往往还是一位母亲更加了解自己孩子的性格一些。

“不知道！”苏唯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好像把什么东西给丢掉了、虽然看不到但的确有什么东西被丢掉了，“她差不多在两年之前就把我的好友给删掉了，明明、不，没什么了！”

……明明那个蠢妞一直以来就我一个朋友的呀！

这半句话无论如何都无法当着父母的面说出来。

这个村子当年很穷、唐鸯家又是其中最穷的，在九年制的义务教育之中都能申请贫困补助的那一种。也是因为地方小所以从小学到初中几乎是直升的，两人只不过是在分班时那十几分之一概率之中一共当了九年的同班而已、后来高中文理分科两人才彻底分开但姑且还是被同一所学院录取了。直到高中毕业以后唐鸯甚至都没有一部自己的手机，大二那一年苏唯想尽办法总算是拿到了对方的QQ号，两人这样聊了一年左右因为一点奇怪的事情吵架唐鸯就把苏唯的好友给删掉了。后来苏唯利用通讯录的名单功能又叫她把自己的给加了会来，可没过几个月后就又被删掉了。

苏唯没有死皮赖脸地去尝试第三次。

和考取了本地大学的自己不一样，他听说唐鸯哪怕在毕业以后也不打算回到这片曾给她带来绝望以及伤痛的土地上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熟悉的那一个蠢妞其实自那一天起就已经“死”了……

“所以都听说我……”

老爹这时不死心还想要插嘴一些什么，在同时被两个人瞪了以后他又连忙把话题转移到了桌面的菜肴上，“吃、赶紧吃！你看着牛肉，三十多块钱一斤呢，我特意为了切了两斤拿回来红烧；还有这肌肉也是你妈知道你要回来特意杀的，从昨天晚上一直炖到了现在，都是这样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

直到这一刻苏唯才了解到了一点什么叫做近乡情怯，只不过因为之前的话题所以搞得现在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了。考虑到土鸡肉质较硬还需要吐骨头，虽然对不起母亲的厚爱，他还是没吃几口就把碗里的饭给扒拉完了。见儿子更喜欢吃红烧牛肉一些，老爹那张已经可以看得出明显皱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来。

“我想去马路上走走！”

放下碗筷以后在第一时间迫不及待地这样说道。但在转身看到了放在茶几上蛋糕时苏唯就又掉头转了回来，他料定以父母的性格绝对不会主动去拆开这个东西，鲜奶油的保质期是非常有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以后我还是忍不住拆开了盒子，给父母各切了一块蛋糕后又给自己切了一小块三口并两口便吃完了。

“唯唯！”临出门前母亲叫住了苏唯，倒也没说什么阻拦的话语而是幽幽地补充了一句，“记得回来以后切半块半块蛋糕给爷拿去，我们做人最重要的是不能忘本，有好东西以后永远不要忘记身边的人！”

“我知道了！”

苏唯没什么波澜地点了点头。他之前说了谎话来着，他本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吃蛋糕。

以前的乡下人对于婚嫁喜庆自有一套自己的做法，蛋糕这种西北着实是不常见的，过生日炖两个蛋就算是凑合得了，如果是老人家的话则讲究一点多下一碗长寿面。不过自长大以后临近都因为变成了旅游风景区而开发了起来，受到城里人的先进文化熏陶以后村子里也开始流行起了生日蛋糕那一套，苏唯姑且办过也参加过那么像样点的生日派对。唯独唐鸯的蛋糕她却是一次都没有吃过的，唐鸯亲口说过他们家过生日时吃的都是河鳗，唐鸯的父亲吃鱼所以连带着女儿也是每天跟着一起吃鱼的，以至于苏唯回忆里其他的女孩子走路时都是一股香风唯独那妞是一身大海的味道。

从小对于气味过于挑剔导致苏唯讨厌了这位青梅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人身上鱼腥味消失就又是很长一段故事了……

从家里的后门离开后一共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是通往村子唯一车站的大路、另一条高而陡通往深山亦是那个女孩儿的家曾经所在的方向。隔壁的墙上贴着一张红纸统计着村子目前的总人口数，一共就只剩下一百八十多口了、还尽是以一些老人居多。

几乎是本能地出于时间考虑苏唯选择大路也就是与唐鸯家截然相反的道路，话是这么说但其实陪他这条路最长的人到底还是那个蠢妞。印象中最深的还是高二暑假那一年的经历了……

那一年郎骑竹马来、君携青梅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