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承平被顾嘉志难得摆出的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震慑到了，坐在凳子上愣了半晌，硬是没想好要怎么怼回去。

顾嘉志见洛承平这样也不着急，继续一本正经地单膝跪着，纹丝不动。

他实在太了解洛承平了，虽然这些年洛承平没少折腾自己，但是他对自己的好是真心的，顾嘉志甚至隐隐能够感觉到，洛承平把一部分对苏凯风的情感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顾嘉志在这个世界轮回了许多世，但是每次当他再度睁眼，有了外出行动的能力时，就会发现于他而言，不过是睁眼闭眼，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改头换面开始一段新的旅程，但是于世人而言，这世间早已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曾经和他并肩而立的那些伙伴或者站在他对立面虎视眈眈的对手早已经作古，成了深埋地底的一抔黄土。他们的名字也成了云游天下的说书先生嘴中不断蹦出的一个又一个让他即熟悉又陌生的代号。

他记得又一次他情急之下使出了自己前世的看门本领，不料被自己创下的门派弟子发现，误以为这功夫是他偷学来的。顾嘉志记得当时那个门派对自己发出格杀令的，正是自己当年最得意的弟子。

自己死时，那孩子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轮回一遭，当年的毛头小子成了江湖第一门派的大长老，被供奉着的前任掌门却成了被他们追杀的丧家之犬。

那一世留给顾嘉志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那是他在这个世界游荡这么久以来，离故人最近的一次。

可惜当时他疲于奔波，一直在四处逃窜。

等到他有能力直面那个门派追杀的时候，自己的小徒弟终究还是没能胜过时间，驾鹤西去了。

说来讽刺，托小徒弟去世的福，那个门派对自己的追杀有所放松，自己才得以在无尽地追杀中苟延残喘，保住一条性命。

那一世，是顾嘉志离故人最近的一次，但是因为因缘际会，他与故人失之交臂。

那一世，也是顾嘉志离天道最近的一次，系统曾经告诉他，所谓天道不过是司掌万物之规律，他想不通，小徒弟的死究竟是因为寿正终寝，还是因为与天地气运加身的他作对，烦了天怒。

那一世，顾嘉志突然意识到，天地气运加身的自己，于世人而言，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打那次开始，他突然对本本分分做个龙傲天，理所当然地成为世界的正中心这件事儿厌了，烦了，也倦了。

此次见到洛承平，他心里激动归激动，但是顾嘉志将自己的情绪克制的很好，假装两个人是初遇，本本分分的扮演着后生晚辈的角色。

轮回了许多世，他见了世间最耀眼的风景，也见了世间最阴暗的角落。所以他比一般人更清楚一旦表现出和普通人的不同，之后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

一旦让世人知道，世间存在着这么一个轮回世间，坐享天地气运，每次轻而易举就能走上世界最巅峰的人，无论他身居庙堂之高，还是身处江湖之远，他都会变成世人眼中的异端，世人眼中的灾星。

事情如果发展下去，人们未必就不会做出将所有早慧的孩子提前扼杀在摇篮里的想法。

所以他不敢赌，不敢为了自己一时激动，去赌世界原本至少表面还算平静的秩序。

顾嘉志用了五年时间，习惯了从洛承平的兄长变成洛承平的晚辈的身份转变，习惯了洛承平那份五十年过去，依旧不变的幼稚地可笑的关心。

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终归要离开这个地方。

就像他不敢和洛承平相认一样，他不敢在一切尚未开始之前，就将天机阁牵扯进自己的命数里。因为他无法预料天道为了将自己推得更高，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会操纵什么样的规律。

洛承平一直不说话，顾嘉志跪得无聊，就开始发呆，不受控制的思绪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在他的脑海中肆意奔走，许多苦涩的记忆纷纷涌上顾嘉志的心头，那双清澈的瞳孔里流出的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苦涩。

“你要离开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能不能说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洛承平原本想着如何劝顾嘉志留下，对于顾嘉志对付血月堂这种事情，他倒是没多大担忧，但是他还是希望顾嘉志能选择一个不脏了自己的手，不亲自出面，去挑战世人伦理观念的方法。天机阁做的原本就是操纵人心，利用各种利害纠葛，人心向背推动事情的发展，他主掌天机阁那么多年，太清楚顾嘉志选择的道路是一条怎样灰暗，怎样坎坷的道路。

虽说因为顾嘉志太熊了，自己大部分时间对他都没有好脸色，甚至经常使些小绊子去膈应他，但是洛承平知道，洛吟霜是自己捧在手里的宝贝疙瘩，自己只希望她平安喜乐，百岁无忧；但是苏凯风的徒弟于自己而言，虽然是个混小子，但也是自家的混小子，自己希望他磕磕绊绊，坚强起来，能够早日独当一面，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想让他撞得头破血流，独自面对自己都处理不了的问题。

但是看见顾嘉志那沉重的眼神，他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花了五年时间，想让顾嘉志留下来，但是顾嘉志却在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他那‘我知道自己选的是一条死路，世人常道不撞南墙不回头，但是我觉得自己头铁，我想试试我能不能把南墙撞破。’的态度。

洛承平忽然发现，若真要细说起来，自己心里其实是希望顾嘉志能够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允许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小阁主放手一搏。

“这理由就多了。”顾嘉志听洛承平这么一问，立刻就来了精神，摇头晃脑地说着，若是此刻给他块儿惊堂木，他定能摆出一副比说书先生还要像模像样的。

“洛伯父不是一直苦恼如何教导吟霜姐姐吗？”顾嘉志问道。

“是啊。”洛承平揉了揉太阳穴，又想起自己那惨不忍睹地失败教育。

顾嘉志一拍大腿，兴致勃勃地说道：“当年我带她从血月堂里逃出来，所以她对我实在过分依赖了，若是我远走自立门户，吟霜姐不就不得不尽快成长起来，而不是遇事就想着等我来了再说了吗？”

洛承平想了想顾嘉志的歪理邪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对这番理论很是认同，但是依旧狠心摇了摇头。

“洛伯父，您看天机阁阁主的考验规则里明确说了，新任阁主在正式通过考验前不得借助天机阁的力量，您早些放我去自立门户，通过您的考验，您老不也可以早些退休吗？”顾嘉志见洛承平眼中都已经露出赞同的神色了，却还是不为所动，思量了一下，又抛出一个更具有诱惑力的条件。

洛承平听到退休，立刻想到未来游山玩水的幸福生活，原本端坐着的身子都已经隐隐要站起来了，但是屁股刚刚离开椅子，洛承平屁股一沉，义无反顾地坐了回去，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摇了摇头道：“你若是真的肃清了血月堂，未来等着你的只会是无数的麻烦，我要是等到你了却这些俗事，老头子我早就进了棺材了，这买卖不合算。”

“那……”顾嘉志不甘心，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却被洛承平抢先打断了。

“我知道，我若是一直问下去，你可以说出成百上千个理由，小到个人利益，大到天下安定，其实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洛承平有些疲惫的说道。

“请洛伯父指教。”顾嘉志愣了一下，立刻又端端正正地跪好，抱拳道。

“我只要你，无论何时顾好你自己，若真的觉得委屈了，就改名换姓重新来过便是，你随便换个身份，换个地方，换个样子，大不了便是假死一次，无论之前你身上背负着多少恩恩怨怨，只要那个背负着恩怨的身份死了，一切便都了结了。年轻人看开点，天大的成就，顶天的名声，都不多过眼云烟，人活一世，无需让自己背着那么多东西，活得那么痛苦。”洛承平认真地看着顾嘉志说道。

顾嘉志听了这话，心中五味杂陈，这话原是自己教给洛承平的，如今轮回一圈，洛承平又将这话送给了自己。

如今他看洛承平，突然觉得，也许真的就像话里说的那样，换个名字，换个人生，自己就是另一个人了，洛承平是苏凯风的兄弟不假，但他同样也是顾嘉志的长辈，一个虽然有时候看着挺不靠谱的，但是其实心底一直都盼着他好的长辈。

“是。”顾嘉志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洛承平鞠了一躬，铿锵有力地答应道。

PS：有关顾清和和轮回后的人的关系大概解释了一下，ovo这里的轮回是之后的一个重要伏笔哒！今天再发一章番外，明天开始怒补主线，争取一口气把周安国的案子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