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蚂蚁沿着天台水泥地的裂痕爬过，然后在尽头的高墙处仰起头。

叫做王司图、雷阿诺以及哈罗德的白大褂男人突然笑了起来——

“那又如何？你想说明什么呢？”

“时代已经变了，”许笙回答，“最后你还是没有好好学习这个时代的东西。”

白大褂脸上阴沉不定：“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我能一直从那么久远的时代活下来，靠的就是我能一直随着时代改变。正因为如此，我明白价值观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在曾经的世界里，拥有奴隶是被人赞美的，歌颂神明而献上活祭也是令人赞美的，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改变的——”

那个懒洋洋的声音暂停了他的高谈阔论： “难道创建邪教也是令人赞美的？这就是你去欺骗那些人的理由吗？”

“所以我才说，你根本没有搞清楚这个时代的本质啊。”白大褂站起来，“这个世界里，衡量价值的东西不是【奴隶】，不是【土地】，也不是【信仰】，而是【资本】啊。”

他将手指向旁边绵延的高楼：“看见了吗？这就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面貌啊，一切都只是商品而已。我早就告诉过你，在这个时代，思想本身也只是一种商品，所以理所当然也是花钱可以买到的。”

“我拒绝你的观点。”

“别这么冷漠嘛，你真的是许笙吗？好像画风和前几天的那个人有点差别呢？”白大褂耸肩，“大众所购买购买的心灵鸡汤服务，和我贩卖的【信仰】，并没有什么本质差别，无非就是我的行业见不得光。”

“哦。”

许笙很怜悯地叹道。

他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十分少女的Iphone——那大概是上官暮雨借给他的。

很简单的几个操作，然后是账号登录，白大褂之前和许笙的对话就完全复播在了网站上。

“少和坏人废话，这是你今天要学到的教训。”许笙将那个小小的立方块置于白大褂面前，“你的教徒很快就可以无死角地欣赏到你欺骗他们的样子了。”

“……你——？！”

白大褂的嘴里传来咬崩牙齿的声音。

在周围的玻璃幕墙里，那些摄像机正有条不紊地工作，筛选那些判定为可以放出的画面，然后投送到定点的群组里。

“好好欣赏吧，现代社会的记者们所热爱的方式。这周围的大楼里装了很多长焦摄像机，可以把你的汗毛都拍清楚。”许笙无辜地收回手机，“你在现代生活的时间太短了，还是没法弄清楚这群人摧毁一个事物简单而有效的手段。”

他怜悯地说道：“真是可怜啊。”

“事到如今……别露出那样的表情！”白大褂喉咙有些沙哑，“别这样看着我啊！和几天前一样斥责我啊！用正义来打败我啊！我都这么邪恶了，还有什么必要来分析我？”

“没有这个必要。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真的喜欢这么做吗？”

一架飞机从远处的天空中轰鸣而过，每座高楼的玻璃幕墙中都映出那个庞然大物。

轰鸣声渐渐淡去，白大褂的表情也终于出离愤怒了。

那个丧家犬般的狂躁起来，有些失控地挥舞他的右手：“妈的！我他妈能有什么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顺应其规则才能够活下去，我又有什么办法？别傻了，人在江湖上混，最后都是身不由己的！想改变它的都死了，我的亲人死了，我敬仰的前辈也死了，就连方大同也死了！我不想死，我想活着！这样可以吗混蛋？”

“那是你的事情。”许笙还是冷冷地说道，“无论怎样，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还是太片面了一点，无论是从好的那方面还是坏的那方面。你在黑市上买的那些材料只要愿意都可以查询出来，控制这个世界的不止有资本还有【信息】。现在坦白还有机会哦？”

“坦白……“

白大褂也有点懵了——至少从表情上来看是这样的。

”但是我拒绝！”

他意料之外地突然暴起，一把光辉灿烂的长枪在极短时间内凭空出现又被他投掷出去，然后洞穿了许笙的腹部——接着砸在了对面的玻璃幕墙中，然后随破碎的玻璃渣一同消散了。

从哪个由模糊变得清晰的血洞之中，可以看见许笙背后的玻璃幕墙。

白大褂扶着墙喘气：“好好睡一觉吧，这是针对堕天使种族制造的特攻型炼金兵器。下次见面你得好好感谢我，我要是想杀了你在这一刻就行了……””

血滴从创口中落到地面上。

“这是你的失策之二，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就是许笙。”

许笙用手捂住腹部那个巨大创口血肉模糊的边缘，血肉从哪里卷起，然后逐渐融合如初。

那个青年用手按住眼睛，

红色的眼睛在卸除掉光学伪装后，如同水面泛起波澜一样，摇成了冰冷的湛蓝。

“这具身体上堕天使的特征已经被我尽可能地削弱了，你的炼金武器对于这具身体来讲也只是普通的长枪而已。”蓝瞳青年很礼貌地笑了，“你的直觉其实很不错，严格来说，现在的我，的确不是几天前的那个许笙。”

白大褂在蓝色眼瞳的凝视下竟然有些眩晕。

“噢，原来如此。这把武器上对于堕天使的判定存在一个闸值，而你把那一属性降低到了闸值以下。那个……什么来着……你与几天前我见到的许笙不是同一个人吧？”

“可以这么说吧。”蓝瞳的青年抓住金属的栏杆，一阵灼烧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那截铁棍变成了一把冒着寒光的利剑，“我和他有一部分隶属于同一个人，但剩下的部分则是各自独立的状态，请把我看做另一个灵魂吧。”

“让我猜猜吧，你应该是某个天使本应消散的精神体，然后通过某种方式寄宿到了许笙的脑子里——经过房东同意了吗？”

“事实上是房东把我扯进房子里的。”

“呀呀呀，那还真是个老好人。这种状况本来不应该存在，你的特例，应该来自于你与许笙脑子里的一些东西结合在了一起。”

蓝瞳的青年提着剑，就像法国的决斗者一般挺立在原地：“我想也是这样吧，既然许笙本人不幸地不省人事了，那么作为房客的我也要勉为其难好好代打了。”

“这句话倒很有许笙的风格——

你所凭依的，应该是许笙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也可以描述为他的【侧面】。作为现实主义者的那一面成为了你生根发芽的土壤，诞生了你这样的混合物。

很难想象刚才你还在帮许笙哄妹妹，现在就开始这么冷酷无情——真是可怕的怪物。”

蓝瞳青年歪头：“我很可怕吗？”

一根锁链穿进白大褂的膝盖，将他的腿钉在了墙角。

“如果那样就请害怕吧，因为我最讨厌玩弄人心的人了，就和讨厌宗教贩子一样讨厌。”他像个天使那样笑起来，“我和你认识的那个许笙不一样，我的爱只需要给予我爱之人和许笙所爱之人就可以了，将给予你的东西里只有痛苦。”

白大褂站在原地，强撑着身体使其不倾倒下去。

“看来只能放弃抵抗了，”他若无其事地苦笑，“所以，折磨我这么久，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的宗教组织已经被你丢到网上去的视频摧毁了吧，现在的我是完全无害的。”

“你的宗教组织已经达成它的使命，成为了【无意义】之物。”蓝瞳青年提着剑一步步走近，“你也不可能再见到龙类了，因为这个时代的龙类已经灭绝了，同样为【无意义】只物。”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黯然道。

“还没有意识到吗？你早该明白了，你给予那些信徒的思想与信仰是【无意义】，你给予自己的梦想也是【无意义】的。为了无意义的事情活着，作为贩卖意义之人的末路，还真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