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笙深呼吸，然后踏上了音乐厅的大理石台阶。

背后的小树林在晚风中摇晃着，几只惊鸟飞起。

音乐厅的音响里播放着《卡门》，这应该是上世纪在百老汇上演过的一个版本，女演员的声音过于雄浑了，听着反而有点违和。

许笙推开门，白色夹克在风中被吹得扬起。

大厅里灯火辉煌，照亮了每一个红色的座位。

凯瑟琳穿着白色的长裙，站在舞台的正中央。

这个平凡的女孩此刻却如同天上的女神，或许她在凡间只是短暂地驻足而已。

“明天就要正式表演了，”她眨了眨眼，“今晚我要在这里待到很晚呢。”

许笙把挎包丢下。

他轻轻合上大门，闭上眼睛：“那真是辛苦啊。你应该看到了我给你发的邮件吧？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内心可还是很纠结的。”

“其实有什么事情的话，没有必要发邮件。直接到音乐厅来找我就行了。”凯瑟琳抬起指挥棒，很享受地闭上眼睛，“今晚夜色很美的。一起来欣赏一下《卡门》怎样？”

“是啊，但我希望你今晚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我也会一直陪你。”许笙一脚踹向挎包，挎包在地上滑出很远，“而且这样的话，今晚就没有人会死了。”

《卡门》的曲调转向急促。

凯瑟琳的手僵了一下。

她抬起的手又放下了，那种熟悉又陌生、害怕而又憧憬的感觉再次浸没了许笙的灵魂。

如此纠结，如此混乱，如此的相反对立、而又如此的和谐统一——

那就是不完全的堕天使。

“喂，我说，”凯瑟琳仍然带着天使般的微笑，但她的眼睛里却流淌着不详的金色，“这可不行呢。”

“我一直在思考，你身上的气息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联系到那晚在巷子里的感觉，过了如此久后我才终于发现这个该死的事实。”

许笙一步步向前走着，走到离凯瑟琳还有二十米的阶梯时，他停下了。

“因为你就是【影子】。”他一字一顿地咬出这几个字。

堕天使们相互注视着。

“感谢你那天没有杀我。我在你的家中翻找到了你的电脑和吉他，至少在几天前，你的音乐品位还是集中在现代流行音乐，从播放器的历史记录来看是如此。我找遍了几百首音乐，也没有看见一首古典音乐，自然也没有《卡门》。”

凯瑟琳没有丝毫的戒备动作：“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你的吉他本来应该是你视若珍宝的东西，却堆在家中等待着当做废品一样处理。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卡门》也好，指挥的技巧也好，这些都是某个人带给你的。至少在音乐品味这方面，凯瑟琳的人格被覆盖掉了。”

许笙看着舞台上的凯瑟琳。

那个烈火中的疯子与她的身影逐渐重合。

“凯瑟琳同学——站在我面前的是你，还是【影子】呢？”许笙摇了摇头，“希望你坦诚地回答这个问题。”

“呵呵呵呵......凯瑟琳还是【影子】？”凯瑟琳幽幽道，“两者都不是，或者两者都是。”

“无论是哪一个，我希望你不要再继续复仇计划了，因为有一个你要杀的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是上官暮雨吗？”凯瑟琳用手撩起自己的长发，“虽然是你的请求的话，会让我很为难，但我还是决定让伤害过我的人......都品尝一下我的绝望。”

这么恶毒的话从天使般的人口中说出，让人有种强烈的不适感。

许笙握紧拳头：“回头吧，通往地狱的路你是没法走完的。选择那条路的话，你就再也没法走出来了。”

“【我们】啊，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凯瑟琳慢慢转过身，将长裙的后背拉链拉开，露出她洁白的背部。

本来应该是诱人曲线的脊柱部分，却隐隐露出怪诞的黑色。

“我们成为了一个整体，”她回眸的笑容此刻却如此诡异，“并且感受到了彼此的欲望......杀光那些欺负我们的混蛋。无论是很多年前在烧成灰烬的音乐厅里，还是那天晚上在车上被那只禽兽施暴——”

许笙的瞳孔在骤缩：“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中的一个【我】，在车上被她的亲舅舅施暴后，因为反抗而被掐到窒息——另一个【我】，被上官暮雨的彼岸花毁掉了大脑和大部分肌肉。”

凯瑟琳浑身颤抖了一下，从她的脊柱开始，瑰红色的炼金矩阵往旁边雪白的部分吗蔓延。

“【影子】的肌肉和大脑已经毁坏了，但脊柱还是完好的。【影子】将它的所有信息以炼金矩阵的方式储存在了脊柱了，然后那只脊柱就和虫子一样，咬开了凯瑟琳的皮肤。”

原来如此。

【影子】的脊柱寄生在了原来的凯瑟琳身上，然后将通过炼金矩阵的效果对她施加了同化作用。

炼金学会的计算从来都没有出错——伪·堕天使的身体机能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但是【活下来】的方式不止一种。

“本应该死掉的我们复生了，作为一个崭新的整体。我看见了有什么东西流动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凯瑟琳转回身，拉上了后背的拉链，“警察没有在车上找到我舅舅的尸体，因为空间抹销将他彻底湮灭在了这个世界上。”

“然后你准备杀光仇人吧，”许笙叹了口气，“回答我，杀光他们以后，你准备怎么样呢？”

凯瑟琳愣了愣，眼中有种异样的光彩。

“离过去的一切越远越好。”她歪头，好像在幻想着什么，“平静的生活。有音乐，有歌剧，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有精彩，有平凡也好......如果你能在我不远处那也挺好的，就算是远远地看着也好。”

许笙只觉得心脏停了半下：“为什么呢？”

“你是我唯一的同类了。求求你——站在我这边吧。”

凯瑟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用近乎哀求的语调说道。

“我们在那些人的眼中，没有什么区别的......我们都是怪物。难道我们还不能拥抱着相互取暖吗？他们将我们圈养着，馋涎他们不能理解的力量，当我们想要反抗了就会像杀死小白鼠一样杀死我们！”

许笙点头：“我知道。”

“求求你了，听我的话吧......那群人早晚会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你！在你身上种蘑菇，把你的肌肉剃光！”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我经历了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对，他什么也不知道......

“就算如此，我想问你，杀光那些人难道就会让你快乐吗？”许笙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就算你经历过，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请宽恕他们吧......他们对你并不重要。”

“呵呵呵呵......宽恕？你没法理解我所遇到的痛苦。”凯瑟琳低下头，笑道，“我问你，如果是你经历了这一切，你会怎么样？”

“我......”

许笙准备了很多高大上的嘴炮，但话到嘴边全部噎住了。

——如果是他的话，会怎样呢？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杀掉他们吧，”凯瑟琳的眼中燃起了金色的火焰，“杀掉他们并不能让我快乐，但他们活着会让我伤心；他们对我不重要，但是——没有他们，对我很重要。”

她小声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卡门》的高歌中逐渐变得癫狂。

“你不会懂的......”

眼泪从凯瑟琳的眼角寂静地落下。

她低语道：“你不会懂的。”

安静的世界里，《卡门》的歌声凄凉而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