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廖沙正经历着一生中最为煎熬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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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金丝雀城堡内部，位于走廊尽头的会客厅。

空旷寂寥的猩红绒毛地毯铺满了目所能及的地面，除此之外，这个偌大的空间里便只有一张精简的原木书桌，以及坐在书桌后面、对廖沙恭敬放在桌上一角的布袋视若无睹的——一名男人。

这是一名身穿全套典礼服的奇怪男人。

他梳理地一丝不苟的浓黑秀发似乎是让仆人精心上了发油，打理地条条有序、分毫不乱。

男人身材修长。虽说那身姿比起赞美说是强壮，不如夸赞是将人类身体的性能锻炼到了毫无累赘、一如刚筋般的地步。甚至可以隔着典礼用的黑西装来清晰分辨出男人的肌肉线条。

精瘦的男人正不断散发出有如沉渊一样的气场，目不转睛地阅览着手中的文件，翘起一只二郎腿。

然而他仅仅是这样做，就足够让廖沙冷汗一直流个不停。

看来有时候，当个体间存在巨大到根本无从弥补的差距时，名为「压力」的气场便会不讲道理地警告起较弱的一方。

默默臣服便是自然界中的弱肉们，避开被人强食所能采取的最好做法。

虽然——廖沙的内心想着要屈服于这份压力，可他仍旧默念必须要达成的目的以告诫自己，并且对男人始终保持着静观其变的态度。

一个人若是没有信仰，他该怎么活着。

而突破万难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廖沙，已经没办法再回头了，而距离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也只差临门一脚了。因此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向男人开口而已。

开口，然后索要自己理应得到的报酬——就是这么简单。教会有句俗话，那就是找医生治疗不如来教会找牧师和修女，因为随意索取钱财的行医者比恶魔还不守信用。

他知道的，虽然——信用对这个男人来说狗屁都不算，但是他好歹也比教会的神父来得靠谱。廖沙完成了契约，这下就该轮到他来支付报酬了。

廖沙用口水润了润干燥地就快要裂开的嘴唇。

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是死活也说不出来，兜兜转转又被他咽了回去。

于是他只好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用有些沙哑、小心翼翼的嗓音把他来到这里之前早就演练了几百次的那句话吐了出来。

「领主大……不，尊敬的但他林先生……事情已经办妥了……我的报酬——」

「啊，说到这个——」

精瘦男人打断了他的话。嘴角似乎挂着笑容，但他打量廖沙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廖沙暗自咬了咬牙关，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

然而——看看这周围吧。

即使是经历过战争存活下来的男人，也会因着这骇人的场景而皱紧眉头。

比地毯更深红的，是浸泡四周的血液。

这个房间……不，恐怕这座城堡附近，都弥漫着这股异常刺鼻的血腥气味。

原本这个房间里站着二十五名精兵、两名侍女，和一名前来领赏的冒险者，可打从这个男人露出全部力量之后，他们就在眨眼间被杀死了。

廖沙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像是吞咽了一块鱼刺一样被卡住，让他疑神疑鬼，不禁猜测起但他林为何没有把自己也杀掉。

「……之所以没有对你怎么样，是因为你我还遵从着『契约』。」

似乎是猜到了廖沙会这样想，男人直起身子，用带有无形压迫感的眼神俯视着单膝跪地的廖沙。

「你要的『结果』，我已经做到了。等你离开这幢房子之后，我和你的『契约』就到此为止。」

「……」

廖沙几乎是用尽力气才站起身来，直直盯着地板。

「……」

「……」

他不说话，男人也不开口。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

廖沙用低垂的眼神，安静地审视着男人。然后抬起脚踏在被鲜红尸体堆满的地毯上。

「……我从死光了人的城堡里回到镇上，别人会怎么想？」

死寂笼罩房间。

男人在过于漫长的沉默之后，像是感觉非常有趣似的笑出了声。

「有契约在，无需多想。世界总是会强行修正一个人存在的轨迹，弄清楚这一点的话，死人也可以重生。比起这个………」

他挥了挥手，随后又突然皱起眉头——

「……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英雄』？」

四周明显陷入了空间几近冻结的沉寂，仿佛是有什么人发动了足以静止时间的魔法。

当光芒消失之后——廖沙不禁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

「你吓到我的客人了，『哥布塔』。」

男人并未像廖沙一样失控地大叫出来。他抬起头，看了看背后——突然出现的第三人那铁柱一样高大的身影，就像是感到头痛一样叹了一口气。

「这究竟是……」

「这位是哥布林一族的王，哥布塔。喂，大块头，你吓着我的客人了。」

这不像是在挖苦廖沙，反倒像是说了真心话。

于是廖沙终于意识到他——将在这里死去。

但他林讲这句话的时候，对他露出了看待死人一样的眼神。

看来这恶魔被契约所束缚，于是就找了别人来代替他干这件苦差事。

廖沙的牙齿在格格打颤。

啊——若是蹲下抱住脑袋大叫就能够逃离这场死亡该多好啊。

他无论怎么思考也不明白，他眼前的这头怪物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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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塔般的壮汉缓慢活动后颈，将目光投向廖沙。

廖沙曾经听说过这只哥布林的名号，他是基落山脉的霸主，被兽人族统合氏族王立为下一代兽人王。

一般来说，哥布林是脆弱的亚人族。

他们在深山里聚集，由于个体过于弱小，很难出现四十级以上的强者。所以这些丑陋而又卑鄙的怪物们便以无人可以想象的速度疯了似的繁衍着下一代。

然而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弱者再怎么聚集也难以变强，还是会被真正的强者剿灭。

但哥布塔却是个例外。

哥布塔是由上一代的哥布林之王与过去的第三圣女交.配所生下的后代。

「……所以呢？到底是哪阵风把你给吹过来了，『英雄』呦。」

拥有霸王般姿态的巨汉缓慢审视这一片狼藉的猩红地毯，随意将脚边尸体踩得粉碎。

身高接近两米，明明只穿了一套轻型甲，却不知为何向外界释放着一股肉眼可见的黑灰死气，让人感到面前有堵巨大城墙逐渐下压的窒息感。

事实上，廖沙别说在这股凝实的杀意海洋中动弹，就是像现在这样，没有五体伏地也已经非常勉强了。

不仅是等级上的差距，还有英雄的气度，身为天生王者的风范，都自然而然地让廖沙被慑服。

这只哥布林毕竟是全兽人族里，潜力仅次于统合氏族王的存在。

「……哼。骄傲的万军之主啊，今日吾辈前往此地与汝会面，是为了传达现今的军势。」

「还是一如既往地随心所欲啊……『英雄』。」

「吾辈想要当面与汝交谈，就慢慢走过来了。说到在打仗时候的随心所欲，汝也不逞多让吧？『第十一王』？」

「彼此彼此吧。」

哥布林——『小鬼英雄』哥布塔兴趣缺缺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廖沙。西装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黑框眼镜后面的削瘦脸颊露出了一种讥讽的笑容。

巨汉咧开嘴，扯出了一个看起来相当残忍的微笑。

「那边还有个漏网之鱼……让吾来宰杀他吧。」

「那种小角色……犯不着英雄亲自动手。」

西装男人冷着脸说出的话，让房间内的空气重新变得通畅。小鬼英雄一副自知没趣的样子，重新走回西装男附近。

「玩笑都开不起了吗？现在的汝可真是够无聊啊。这可不是吾听说的『欺诈的魔王』啊，但他林。」

西装男——但他林耸了耸肩膀，「来谈些正事吧。『百鬼骑军』已经到了西大陆沿岸，至高王下了命令，等到杰尔巴德将这座城市彻底击溃，你就留在第三王身边建立功业……」

「——用不着等杰尔巴德，我的地城子民早已经蓄势待发。」

「若是你认为可以一试，但试无妨。这或许也是你升迁的机会，不是吗？」

明明从对话上来听，廖沙并未觉得他们关系不和。但现在这两人的唇枪舌战中却暗藏杀机。

对话仍旧在进行着，并且是以廖沙无法理解的形式。

「我听到风声了，巴巴利提亚遇上了第三勇者，那么……战况如何？」

「很不乐观。」

但他林毫不掩饰他内心的闷燃怒火，用沉重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

「该死。」

「看来只有南大陆的战况稍微好一些了。」

「不能乐观估计，轻视敌人。对了，东大陆的防线直到现在还完全无法攻破，卑鄙的十字教会重兵把守泰尔维拉。」

「至高王没有进攻东大陆的意图吗？」

「陛下说了，那是一块太难啃的骨头。等待其余四座大陆沦陷，东大陆的守军兵力耗尽就只是时间上的事了。」

廖沙面色惨白地呆呆站着，想走也走不了，就是想要装作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不能。

他明白再不走绝对会被灭口，可是就算现在要逃也为时已晚了。再说了，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这房间里的尸体，都是那个名叫但他林的邪恶魔族眨眼间造就的、令人作呕的杀戮艺术。他们或许只感受到了黑风刮过身体，生命就顷刻间消亡。

就算廖沙能够逃出这房间，也难逃死在这座城堡里的结局。

他冷汗直冒，拼命用充血的眼睛瞪视着地面。

「只要至高王出手，杀掉那个第一勇者也是分分钟的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个人类非常危险，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至高王的魔力要保留在对付——」

「我、我可以……咕……走了吗……？」

突如其来的第三个声音，让空气突然冻结。

「啊……！我、我……」

两人一齐扭过头，看着手足无措的廖沙。

看来——两名至强者对于打断了谈话的廖沙，感到极度的不快。

「看来有些人不付出生命的代价，就没办法明白自己究竟惹到了怎么样的存在。」

铁塔一样的壮汉——哥布塔的眼神落在了变得噤若寒蝉的廖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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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明明……明明没有想要说话才是啊……！

廖沙意识到自己似乎遭到了陷害。

然后就——看到了但他林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果然是他干的……混账欺诈师）

一时间，悔恨、惊恐、焦躁，统统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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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但他林，他『还是』个人类吧？」

西装男人笑了，「你打算把他变成使魔？」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一股庞大压力就从哥布塔身上涌出。

震撼大气的威严。

那头野兽——身披着甲胄的亚人之王，逾两米高的身躯，向着廖沙的方向骤然间踏出了一步。

『空穿』。

这是死在哥布林修建的地牢里、曾经以这个名号在历史上留下足迹的第三圣女——哥布塔的母亲所拥有的『奇迹』。

能够一瞬之间穿越空间，到达目所能及的任何地方。虽然第三圣女被关在以特殊矿石打造的地牢里，没有办法使用这个力量逃跑，但『空穿』毫无疑问已经传承给了哥布塔。

哥布塔在十岁的时候就掌握了他所继承的这份力量。

仅仅是踏出了一步——身形就刹那间消失。当廖沙回过神来的时候，令人窒息的血腥风暴就向他迎面扑来。

「——唔、啊啊——」

廖沙动摇起来，不自觉往后退。

狂野不羁的黑发，块头也有廖沙的四五倍大。闪烁着猩红刺眼光芒的双眼带着冰冷的温度。

（……蛮族）

由于哥布塔实在太像人类，廖沙能在这种时候胡思乱想也无可厚非吧。

「……臣服，或者去死。」

然而哥布塔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思考。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一双铁臂就带着无人可挡的气势朝廖沙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