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罗玛把耳朵贴在干冷坚硬的土地上，不过半晌，他就打着寒颤重新爬了起来。

「嘿，」矮人粗重的呼吸声异常刺耳，打破了几人之间的平静，「再过一会儿，准给你冻成肉疙瘩。」

罗杰斯没有理他，尽管这个患了冻疮的老家伙一直在发出惹恼他的声音。罗杰斯凑上前去，拍了拍威尔瑟缩的肩头，「做的很好，孩子。现在告诉我你听见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把你吓破胆啦？那些狼？」

「乌克，嘿！别打扰他思考。」

罗杰斯发挥他出类拔萃的领袖气质，迫使矮人闭嘴。不知道是否因为老乌克·铜须对正值壮年的罗杰斯抱有什么忌惮，又或者瞧见了军团长下意识放在剑柄上的手。

「老天。凶的像只熊。」

老乌克没中激将之计，把兜帽拉得高高地遮住那颗橡果似的秃脑袋。翻身上马。

看见矮人的样子，罗杰斯呼出一口白气，「怎么了，老头子，被几个死人吓住了吗？」

「死人？」乌克打个响鼻，讥讽地笑起来，「我在风暴谷打仗的时候，您还是个玩泥巴的小孩呢。」

罗杰斯不打算理会他，「威尔，你听到了什么？」

「狼嚎，大人……还有马蹄声，」这个十七岁的大男孩颤着声线回答，「大概是其他人的斥候吧，我猜。」

「狼嚎？」罗杰斯显然吃了一惊，然后打了一个寒颤，「这让我想到一些很不好的东西。」

「这孩子是怎么了？脑子冻傻了吗？」矮人显得不以为意，往那丛乱棕似的蓬松胡子里的大嘴巴灌进几十毫升的烈酒以后，他直伸出手去揉乱了威尔覆盖上一层薄霜的灰头发，「冰山狼在上个大寒年就死绝了，你多半是被这该死的风吹傻了。可怜的孩子。」

「上个月以前不也没人见过寒鸦？」这一次轮到罗杰斯对矮人的话嗤之以鼻了，「要是这该死的鬼地方没出什么问题，你认为教宗为什么要派我们来？」

他们的声音在昏暝的树林里回荡。若不是有威尔在，他们就会像个盲人一样在这片幽暗的针叶林里乱窜。何况他们还骑着马。

威尔偷偷瞄了一眼罗杰斯高大的背影。军团长大人正值壮年，宽阔的背上罩着勇者军配给的猩红斗篷。当他看见罗杰斯正以那种独特的、感叹的神色看着照射在雪地上的落日余晖，罗杰斯脸上的神情让他稍微放松了些。

「威尔」这时候，罗杰斯突然叫他，压低声音对他说，「我们是不是走的太深了一些？」

「是有些，大人。」

老乌克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式听到了他们俩的悄悄话，「团长大人，暮色让您吓着了吗？」

「我并不怕这个。乌克，」罗杰斯的语调出奇地镇定，「但是时间拖得越久，越对我们不利。这里不知道会有什么，我劝你还是小心为上。」

「我想回去，我实在想回去。我可不想在这种鬼地方遇见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然后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老乌克打了一个颤，他竟打颤了，「但是你们也知道兰茜家的女人脾气有多臭，哼，等你们回去，能够享受热烘烘的火堆和温暖的床，老子可不一样。要是一点战果都没有，两手空空地回去，那个除了家族以外一无是处的蠢女人准拿老子开刷。」

罗杰斯担忧地看看天色，又看看哆嗦起来的威尔。我真担心铜须家族的矮人对这个小伙子造成负面影响，他想，接着他翻下马来，踩进齐腰深的雪中。

威尔看着他，犹豫了几秒钟，紧接着也跃下马来。

天色太暗，风又变大了，冰雹夹在风中刮得他们双颊生疼。

「下马吧，铜须老爷，」罗杰斯头也不回地喊，「接下来的路得步行了。」

矮人没有说话。在这种时候，马儿就变得像是消耗品一样，用完即丢。

老乌克扣紧了棉大衣的纽扣，跳下被厚雪埋得动弹不得的小马。

冰霜覆盖的松针在寒风袭来的时候飒飒抖动，在他们耳边发出震动一切的咆哮。阳光彻底没了，黑暗逐渐掌握群山。

「等我点个火。」

他们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老头子开了口。但这句话点燃了罗杰斯的火药桶。

「把火把熄了，现在就做！」罗杰斯忍无可忍一样暴怒起来，「真是愚不可及……！你一路上都在惹我心烦！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火把会在这种地方引来狼吗？它们可比你要聪明多了！」

「……」

威尔胆战心惊地瞅了瞅互相瞪视的两人，随即打了个哆嗦。他真怕老头子突然发起怒来，和军团长扭打在一起。这是最坏的结果。远方的凄厉狼嗥让他吓破了胆，而他的直觉在警告着他，在这满是大雪的幽冥黑荒，一定还存在着什么东西，在暗中紧盯着他。

像是有一个不可视的至高存在，以恐惧和寒冷支配了他的大脑。像是对方随时就站在他身后，随时可以伸出手，捏碎他的心脏。

想到这里，威尔再次打了个寒战。所幸的是，老乌克居然没有发怒。这个老头在前一刻还像只刚吸饱了水的河豚一样用怒火化作膨胀的刺，然而下一秒就把气全泄光了，焉焉地垂着头，像是一根刚下锅的盐菜。

「老乌克不和你计较，」老头子闷闷不乐地把木棍砸在雪地里。雪坑融化着，发出软趴趴的『滋滋』声，「但下次再敢顶撞老乌克，他就会把伟大团长罗杰斯先生的脑袋瓜拧下来，让大伙儿瞧瞧得罪铜须贵族会有什么下场！」

「大人！！」

威尔及时抱住了罗杰斯愤怒的熊躯，死死隔在两人中间，「大人！我们不能起内讧啊！大人！」

过了很久，罗杰斯才取回一丝理智。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矮人，用鼻子发出满不在乎的声音。或许他也是知道，这不是该用拳头揍扁矮人的时候。

「等我们回到山下小屋的时候，」罗杰斯拍拍威尔的肩膀，压低声音啐了一声，「我要揍扁这个臭老头。怎么样，威尔下士，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

「那座小山头，大人，」威尔看看不远处，「他们应该就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