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时之后的相见，年轻而沉默的男女，赶赴着曾许下的，名为‘死亡’的誓约。

“我...是什么？”话剧的落幕里，女主角目空一切的问着灾难，和玩弄自己人生的源头。

“一颗棋子--”‘骑士’挎着腰间的残剑，清冷默然的语气，凛冬寒山一般，描述着毁灭人心的残忍：“一颗自己跳进来找死，阻碍自己，阻碍他人的棋子。”

“真是不留情面呐~~”清寂的瞳眸略闪，兰叹着气，汲取身骨中力气，抬起头：“你还是没有变啊~~

从一次见面的乞丐任侠，到现在寻仇灭族的骑士。你好像总是这样的耀眼，让人不敢直视。”

“呵--”少年轻声，带着一抹自讽的呵笑。他弹了弹衣服上新覆的细沙，坐了下来：“你倒是变了很多。”

“是吗~~”兰抿嘴笑了起来，英气狭长的眉眼之间，弯着一丝浸透了岁月的温和：“按以前的老话说的，女大十八变？

以前的我...是九畹道姑的那一世吧？一个自以为是的年纪，一段自以为是的执念。放下了，自然是成长了。”

兰说话的声音很轻，神色很淡，但是意味很浓。

成长，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它意味着你可以得到，你从未得到的东西；也意味着你会失去，从未失去的。

就像一个刚进入‘社会’这间厨房的新手，在不知所谓，和信誓旦旦中剥离名为‘自我’的洋葱。

剥离一层，就会流一次泪。也不知是眼睛疼，还是心疼。甚至...到最后剥着剥着，连眼泪都会忘记流淌。

而兰的成长，凝结了一个心剑门人，心中最纯粹的憎恨与恶意。

远去的岚风，摩挲着空旷无垠的回响。军车的引擎声，带着汽油和钢铁的轰鸣，带着猎物归去。虽是无喧嚣传来，但比起来时的急迫铁血，此刻的归途，想来应是心有欢声。

就像古老故事里的猎人，经过一天的穿林涉水，带着满身狼狈走出丛林，望见夕阳下升起的洁白炊烟，嘴角咧出笑意。

硕大的红日夕沉，远处的天空上，食腐贪婪的秃鹫还在盘旋，想来铁甲狮残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骨 血，太过有吸引力的缘故。但是一阵又一阵的吱呀声，实在听得让人厌烦。

“呼~~”向解难微垂下眼眸，斜眼照着他的剑眉纵容，却照不清那沉湎的目光。对着兰的目光，他颓然的摇起了头：“抱歉，现在的我，已经忘记很多事了。”

年轻飒意，本应是纵剑逍遥的剑尊，自嘲的说道：“当你入局，开始回忆起前世今生开始。

我就开始渐渐的遗忘，你和我的恩怨，过往，细节，交错......三个月以来，我已经忘了大半。

唯一还记得的，就是你应该要杀我，我也应该来杀你......”

“是吗...”戏台上的女主角，神色落寞。生命与灵魂，都已经开始总结崩溃的她，静静看着向解难。

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悯，还有一丝让剑仙心慌意乱，甚至开始繁杂的......心疼？

这种复杂的目色，却是啊将少年因‘遗忘’而枯寂的心，激荡起愤怒而不解的火焰。

为什么你的目光带着怜悯？！为什么是你的眼眸带着怜悯？！

你为什么要来心痛我的遭遇？！凭什么？！

我是你的仇人！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来心痛我？

你应该痛恨我！诅咒我！责骂我！吞我的肉！饮我的血！对着我的骸骨肆笑！对着我的灵魂告死以歌！

你这算什么？以德报怨？还是那一千多次的轮回，让你的灵魂失去了最起码的评判标准？

人性是最复杂的，光辉时的温柔，可以伟岸到让你跪下觐见的大礼；丑陋时的恶毒，又让你感触身体和灵魂的战栗。

向解难斩的断因果，却从来也看不透人心。

女子在落幕舞台上的释然，让向解难觉得：事情，又一次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

“你疯了吗？”剑尊眯起眼睛，漆黑深邃，如若魔境沉沦的黑眸，燃烧着星海战栗的怒焰。

明明只是埋在心底的怒意，红色的沙海，却仿佛激荡起亿万灵魂的质问和冰冷。

“我是你的仇人！我造成了你悲剧的灵魂！我是来杀你的！你为什么要可怜我？”

剑仙诛心而绝情的问语...不，这不是问语，这只不过是一个不知所措的遗忘者，在建立一道隔绝自我，隔绝他人，隔绝世界，孤僻而可怜的一道心防。

女子的气息，愈发的微弱起来，荡起眸色渐渐的停下，恍若凝固是大理石的纹路：“因为...你和我...都是棋子....”

“我拥有...一千段人生...的回忆，但你...却什么都没有...”

“总觉得...太孤单了......”

向解难骤然的握紧腰间的残剑，掩埋在夕阳光影中的漆黑眸色，依旧的冷淡平静，平静的伟岸，平静的...有些孤独。

“看样子，你真的是疯了。”

“也许吧”兰抿了抿嘴，眼中释然透彻：“你在和谁下棋？”

他指了指头顶：“天！”

“赢过吗？”

“......我现在还活着。”

“呵呵，不愧是你，真厉害啊~~”

......

没有营养的对话，就这样一直的说着、说着，说到最后，两个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的说着。

也许是对于时间的不舍......

又或许...只是两个独孤的灵魂，妄图在相见与分离的间隙，再渴求彼此之间的温暖。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她黯淡的眸光，开始发亮，回光返照的奇迹与宿命，敲响余韵。

“你说。”

兰清减的笑着，在夕阳和沙漠的红艳中，绚丽的夺目。她依偎在他的耳边，说着他人不知的呓语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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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女主角停下台词的宣读，合上眼眸的她，为这出简陋而古老的话剧，拉下帷幕。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白色的光雾中，兰突然听见前方的声响，睁开了眼。

一个布衣染血，眉眼间尚是清澈洒脱的狼狈少年，抱着一个紫衣女子。再兵甲的合围，与人心的恶意中，纵横杀意对自己怒目而视：“她救了一个村子，你们却要杀她！这就是你们道门的作风？”

在一阵愣神之后，兰忽然明白过来，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释然，甚至喜极而泣的笑意。

她大笑的解开道簪，脱下华贵的道袍，持剑挡在少年和女子的身前，眨了眨眼，调皮的笑道：“所以，我改主意了。”

......

一股浩然高远，煌煌正大的气势，从向解难的周身迸发。如空夜寂寥的剑意，亦是流转圆润，阴寒死寂之余，开始酝酿着微弱的，星空之中的生机。

阴极生阳，死寂生春。【怨憎会】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