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公开处刑，不过在熟客簇拥着的店里被青梅竹马像是教育小孩一样拉到吧台后小声责备。明明在头衔上好歹也算店长却被训得不能还口，虽然洛华自己没有自觉，但我觉得这样很容易就会被人家误会我们的关系而成为谈资。

偏偏在店里最忙的时候出这种事，洛华又认真得不行一刻也不能延缓一定要现在跟我讲得一清二楚。

“马昂，我一向都是相信你的，但是为了你好有些事情我必须指出来。”

水蓝色的眸子注视着我，其中没有半点玩笑在，显然洛华这次不会轻易放过我。

姑且想要解释，刚刚张口说刚才的事是误会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奇怪的癖好时就被洛华干脆地打断。

“我知道。我也了解马昂你是善良的，不会去随便伤害他人。”洛华说，“但是你也有弱点，就是不懂得拒绝。你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目前来看，你所说的上位文明确有其事，不过，它究竟是如何看待我们的实际上不得而知。”

“所以说那个只是简单的体检，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不是有没有伤害的问题。”洛华顿了顿，然后说，“你是怎么看夕的？她除去行踪不明的封印者外根本没有明确的关系人，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该由谁来保护她？虽然现在担保人上挂着的是你的名字，但是你们之间没有血缘，也不存在什么委托关系，监护的关系是通过干涉加上来的。”

“不经同意就对他人身体信息进行采取，这样跟给动物做标记再放归之后定期检查有什么区别？”

嗯…要这么去想的话的确是那么回事，但凡事都会有特殊情况，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普世道德去简单地评判的，洛华的这些顾虑说到底还是跟过鼎辉一样对上位文明的不信任。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有这份心情在，但在互相交流后我果然还是觉得上位文明好意的一面更大，即使我要留一手，也是为了将来某天意料外的事做准备。说清楚一点，就是上位文明突然反悔决定释放逆转录病毒或是逼迫我去影响文明进程时，我会调动一切可能的资源进行反抗。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是上位文明的通讯信号能够被我们的行星，也就是生态维持系统的能量场干扰，而我们将来是有机会破译自译解信号与地球地下埋着的系统建立联络的，如果能够有效调动系统，煤精对我们构成的威胁说不定会减小很多。另外，就目前来看，煤精的技术并非真的处于全方位绝对碾压，至少就从菲多菲尔的话里看，硬件的差距固然存在，但他并非不能克服劣势，如果我们有一个团队，要跟上位文明抗争也并非希望全无。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

用视线确认夕跟晓离这里都有相当的距离后，我对洛华说：

“隔离患者与强制接种疫苗似乎也不只是应用在动物身上呢。”

“如果你亲眼见过山魈形态的夕到底有多么恐怖，大概就能理解我们的行为了。夕现在只是弱化了，她的本质仍旧是年兽，是千年的‘天灾’。对休眠火山的状况进行检测并不是罕见的事。”

洛华捏紧拳头，露出了往日基本不可能见到的愠怒。过鼎辉之前也说洛华不是不担心而是在忍耐，一旦爆发出来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接下来不谨慎处理可不行。

“马昂，你不觉得所有的事件都按着自己希望的标准去评判很自私吗？不管以前如何，夕现在不过是个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真正遭遇危险时也没有可靠的后援。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之前说的是什么…”

“没有人能保护夕，你的监护权力也是上位文明给予的，但现在看来上位文明的指示你都在不假思索地遵照，如果这次数据上传过去它们认为夕是威胁怎么办？之后它们又会要求你做些什么？那时候你也照办吗！”

…还真是，洛华的温柔细腻从来没变过。

会遭遇身边人的质疑和反对的情况我最开始就自己思考过，在过鼎辉跟我敞开心扉后我更是知道与洛华对质的一天迟早也会到来，对此我也有准备。

“唉，之前一个人跑出去，这么多年过去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了结果又自说自话地跟所谓的‘上位文明’沾染上，你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心我的决策判断能力的吧。我要说的是，虽然我自己造选项的本事可能真不怎么样，但多项选择还是很擅长的。经过几年成长我也不是当年头脑一热就会行动的毛小子了。这么跟你说你肯定还是没什么概念，我直接把我所面临的抉择详细地告知你好了。”

将人间居正面暂时托付给晓这位几乎能够独挡一面的看板娘后，我拉住洛华的手腕，将她带到了后厨。

“正如你所说，在上位文明眼里我们的确仅仅只是观测素材，他们的一切行动都以我们文明的延续、持续提供科研资料为最终目的，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会有诸多可选行动方案。”

“就像不能决定出身一样，‘是否被观测’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既然如此，我们能影响的就只有上位文明给出的方案。”

“该说是体贴还是霸道呢，上位文明把所有的情况都一股脑地灌给了我，说我们现在的人和妖联系过于紧密，不断被优势的人类文明吸引最终会导致妖怪文明的独立性被取消，在此期间妖怪与人类中的孤立势力也可能掀起战争，珍贵的观测资料会受损。”

“上位文明给了两个方案，一个是通过逆转录病毒激发妖怪的原始本能，直接通过武力冲突让人与妖脱离，防止后续大战的爆发，另一个就是通过像我这样的‘调停人’来消灭短期内可能的大威胁，维护稳定的基础上与同样先知先觉的妖怪保守派合作，在后者进行破坏时对破坏的影响进行控制并保证保守派安全，以此让人与妖保持一定的距离，形成信任与敌视的动态平衡。如果你是我，你肯定也不会选病毒。”

听到这里，洛华算是稍微对我在做的事有了一些概念，但这显然还不足以彻底消除她的愠怒。就跟Webber在社区给船长解释时的情况一样，很多事情不是客观理性就能解决的。

“如果还不能放心的话，听听这个如何？之前社区的毁梦人是保守派在捣鬼，但实际上那个保守派天才已经被人类文明感染，到头来是表面上遵照组织的指示，真正目的却是要保护社区。毁梦人被打败之后我们跟示威者达成了和解，而且社区也得到了良好的舆论，这些不能说不是那个保守派天才的功劳。”

洛华竖起手掌让我暂时打住：“毁梦人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对，而且那家伙就是当时在戍梦军和我们一起的头上套着薯片袋的少年。”

“不跟上位文明建立联系的话，这些爆炸性新闻都得不到不是吗？”在洛华处于惊讶之中时，我开玩笑地说，接着把会话继续了下去，“我之前牺牲自己女装就是为了去跟他交涉，也是为了维持人与妖关系的事，说到底，我并没有像你所想的那样完全照着煤精的指示行动，我也有着自己的判断。”

听到这里，洛华脸上的愠色才渐渐散去，小声地为质疑我道歉。

“该道歉的是我，让你们担心了。将来遇到麻烦我会好好报告请求帮助的，到时候请千万不要嫌弃我啊。”

洛华双眼微微眯起，淡淡地笑了出来。

“那是当然。不过为什么是女装？明明现在的样子也不难看？”

啊，好像透露多余的信息了。

“嗯…该说是为了应付保守派天才的特别癖好吗…中途也是利用这个主动出击才得到了大量有用的情报。”

洛华的脸颊微妙地散开淡淡的红晕，就算不开口我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出卖啊喂！”看着掩着嘴眼睛笑成一条缝的洛华，我感觉自己最近简直堕入了招人误会的深渊，怕不是从天而降的补给包干掉天花板的时候连同茶屋下面的龙脉一起给砸断了。

洛华向前迈进一步，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拿脑袋顶了一下我的胸口。

“可别再跟之前一样话不说清就到处跑了。”

她指的大概不光是最开始逃去大城市闯荡，还有不久前元宵节时自顾自地去抓月牙玩失联吧。虽然我之前口口声声自称已经成熟，但实际上恐怕还是个拍脑门做事的毛头小子。

“视时间限制这个不好保证。”我半开玩笑道。

洛华用力捏了捏我的肩头，显然是对我的回答不甚满意。

“那，之后你要详细地全部告诉我哦，以后不准有保留了，让我一个人蒙在鼓里的事很讨厌。还有…谢谢你今天愿意主动向我开口。”

“嗯…”

感觉自己被需要被关心着，真是世上最美妙的情感之一，我能感觉到心脏在有活力地跳动着，整个人也焕发出精神。

“魔王殿，这两块饼茶的时间…”

就在洛华展现出弱气一面的时候，晓抱着两块茶饼绕进了后厨，见到眼前景象后她慢慢双手托着茶饼遮住嘴巴，倒退着原路走了出去。

洛华听到晓的声音立即松开我的肩膀抬头转身想要跟晓解释，但却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早就退出了后厨，于是干脆地转过红着的脸朝着我射出像是在娇嗔着一般的视线。

说起来，这还是重逢以来洛华第一次向我撒娇呢，在农场的时候每天都像条尾巴一样跟在身后的小师妹与我熟络起来后撒娇可不是稀奇事，到了现在我身边的人多了起来自己也长大成人，没法像原来那样赖着我心里还是有些郁闷的吧。

朝洛华的脑袋伸出手，却被后者灵活地闪开，然后一声斥责随之而来。

“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头发很难打理的！”

“这样啊，抱歉抱歉，看见不用特意抬手就能够到的脑袋就想揉揉看。”我笑着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听我这么说，洛华再次把脑袋送到我的胸口，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如果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从洛华脸侧的红色发绳入手，轻轻用手抚了上去。

到头来到底是谁在向谁展现自己的柔弱，我也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