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货架顶上的黑猫对视良久，聊了不少和它相关的事。
“能收留它吗？”这是在父亲赶到废屋撬开铁门的锁之前，洛华提出的请求。
“我会试试。”
……
仍旧带着热度的夏夜空气中，父亲和老龙一前一后把我们夹在中间，明明身处璀璨的星空和手电的亮光之下，我的心情却明亮不起来。我将责任统统揽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如意料之内的被父亲狠狠地责骂了一顿，如果不是从老龙那里得到了宽慰的眼神，我现在大概已经连路都走不动了。
从堤上小路向下看，闪着银光的河流成为了星空下的缎带，在这里能听到夏虫鸣叫和流水潺潺，让我的情绪稍稍好转。
原本答应洛华跟父亲商量把黑猫养在茶屋，现在却因为胆怯和不安没法开口。
与我的怯弱相对，洛华做了我本来该做的事，她加快步子从身后超过我，跑到了父亲的身后，对他说：“师父，仓库里有只流浪猫…”
父亲竖起一只手，打断了洛华的话，用坚定而没有一丝波动的语气告诉洛华他知道。
我们的眼神都黯淡下来，要是当初没有这么乱来的话，父亲说不定就会答应收养那只小猫了。
“马昂，你为什么要去动那只猫？”他问。
我没有回答。
“为了让洛华开心？”他追问。
“嗯。”这次我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父亲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无视大人的警告跑去废屋，擅自就去动流浪猫，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父亲的语调渐渐升高，我以为他又要继续对我的训斥，不由得低下了头。
“这是勇，马昂。”父亲提着手电筒，回头看了看我，“把头抬起来。”
遵从他的指示，我抬起头看向他。父亲的眼中此时已经没有了怒意，相反，他的眼神里居然流露着欣慰。
“但你还需要气。承认错误承担责任，这是气。明知道会被我臭骂一顿，你还要自己顶包，不得不说你已经有了成长。”父亲说着，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是，包庇他人不是正确的做法。你们做的事我小时候都做过，那点小心思我可摸得一清二楚。”
在我露出惊讶的神情时，父亲继续说了下去。
“别担心，我没出卖你的小伙伴，但下不为例。”
“你有行动的勇，就要有承担后果的气，你得考虑到这么做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又是否能承担得起，说白了…”父亲吸了口气后，缓缓地说，“你要对比你小的孩子负责。”
“我不可能时时把你抓在手里，但我要你许诺，将来再瞒着我做什么的时候，先给我考虑清楚后果，把该做的准备都做好。我知道你有那个能力。”
父亲的话让我心里有了一股暖流，我还以为他从来都不相信我，还以为他一直都只是个喜欢在框架上把我死死抓住的老式家长。
洛华看着我，似乎想笑，在我抿着嘴摇了摇头后，她的笑颜总算是绽放开来。
之后的几天，在茶屋不那么忙的时段，父亲都会蹬着自行车骑上堤坝，车篮里总会放着一只红色的塑料袋，我从来没问他那里面装了什么，但却一直很好奇。
一周之后，黑猫被装在车篮里带回了茶屋。
洛华跟我一起给它起了名字，叫“月牙”。我们和它在仓库里一直呆到夜晚，而我手上也有一片属于它的象征着勇气的月牙形的小伤疤。
孩子们再也没去过废屋，但他们都知道那里真的埋着宝藏——现已被人间居收留的名叫“月牙”的黑色猫咪。
……
“原来的茶屋也叫‘人间居’吗？”晓问。
“是啊，可惜已经拆掉了，不过堤坝和烟花大会的广场都还在。”我答。
晓点了点头，然后向我问起月牙现在的情况。
“活到了七岁，很长寿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胸口稍微有些闷闷的，“原来做过绝育，没能留下小猫。”
即使现在我也记得，从医院把月牙带回来后跟洛华一起千方百计地给它喂药的日子，记得每天早上压在胸口的那团又软又重的包袱，记得那个会在脚边蹭来蹭去，和我们一起玩狗尾草的好伙伴。
“魔王殿很温柔呢。”晓说。
我笑着揉了揉眼角。
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松开它的爪子，在感受到月牙的最后一丝气息从我的怀里离开后，我的灵魂也像丢了一部分一样。为它戴上花环，葬在堤上的柳树下。
不久后，我就搬到城里读书了。
“那时候还带它去看烟花和龙灯，结果月牙一下就被吓跑了，现在想起来就像是在欺负它一样。”到这里为止，我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收起餐桌上的碗碟转身就往厨房走。
今天的光线有点刺眼，害得我眼睛发痒。
……
午后，撑着阳伞的洛华过来帮忙完成书架的安装，在经历上次我拿着空气对晓深情凝视的事件之后，她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再碰螺丝，于是乎我就和晓一起成为了打下手的角色。和昨天相比，洛华的动作熟练了许多，在我扶着框架的同时灵活地将内六角螺丝旋进预留的孔中利用螺母柱牢牢固定。
“嗯，真的会有鱼被冲到院子里。”洛华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接过晓递去的螺丝后回答了她对于涨水后鱼群动向的疑问。
“但是那时候鱼已经无关紧要了。我们要忙着用木板抵在门口，不能湿的东西要搬到楼上，在退水之前外出都要坐船。”洛华接着说，“一不小心就会被水冲走，还是很危险的。”
听到这里，晓刚刚提起的兴致又淡了下去，毕竟比起吃鱼，有人受灾的事实对她心情的影响更大。虽然现在说起来很轻松，但那时候发洪水真的不是闹着玩的，汛期和暴雨的时候堤坝上都要有人巡逻，要是堤后挖出的壕沟里冒出了泥浆那段就可能要出事了。
当然，让这个善良的孩子感到忧郁绝对不是我们的初衷，在她继续沉默下去之前，我接过了话茬。
“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鱼呢？”我问晓。
“魔王殿，鲜字怎么写？”晓反问。
笑着摇了摇头，我帮洛华将书架的背板装好。
“等到夏天的时候，我就带你去学游泳，”在晓开口之前，我比出食指，“还有钓鱼。”
显然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晓露出软软的表情，一下黏到了我的腰上。
洛华将书架定位后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嘱咐我一定要注意晓的安全。这当然无需担心，现在的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有青涩勇气的孩子了，我可是肩负着重大的责任啊。
晓抱着我，将脑袋从我的身后探出来，小声地问：“洛华姐姐也一起吗？”
短短的时间内，这只羊羔就已经深深地被洛华的人格魅力吸引，或许是因为洛华跟我有许多相近之处，让晓有了天然的亲切感吧，由她对亲近的人的要求来说，洛华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女版店长，也就是晓理想中的我的异性化。
“只要你想。”洛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轻轻揉了揉晓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