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床头，我将与晓分开行动后的经历告诉了她，好让我们处在同一个认知水平。毫无疑问，我们顺着游戏流程打出了坏结局，而且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坏的那一个。
游戏本身有令人不适的内容很正常，但是，考虑到晓的情况，筱雅不应该推荐这样的游戏过来。打通一次以后我对整个故事有了个基本的框架，从这里看显然还有别的结局，但我是否应该跟晓一起继续下去本身就应该打个问号，更不要说目前为止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打出其它结局的方法。
“魔王殿，跟晓讲讲吧？”晓靠在我的旁边，轻轻地说。
这个游戏对我们的精神造成了不小的损耗，虽然身体并不疲惫，但是总有种沉重感挥之不去。在能够下床之前，稍稍聊聊也不是坏事。
“你注意到汉尼拔的眼睛了吗？”我问。
“蓝色的，医生的眼睛也是蓝色。”晓说。
“…”我深吸一口气，让身体舒张开来，缓缓地继续下去，“你能看明白我们打出的第一个结局的意思吗？”
她摇了摇头，这样的情节连我都要花上不少时间才能琢磨出大概，对晓这样的孩子来说无疑过于严苛。
“游戏开始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两个医生，其中一人与我们一起进行了游戏。”我解释道，“但是在结局里诊室里只剩汉尼拔一个人，并且后进来的白大褂管汉尼拔自己叫‘医生’。”
“可是汉尼拔是精神病人…”
“没错，那本皮封书的内容。”我捏了捏睡醒后有些麻木的拳头，好让血液回流过去，“他们想让精神病人分裂出一种自助人格来治愈拒绝接受外界帮助的情况棘手的对象，治疗方法简单粗暴，让自助人格消灭承担痛苦记忆的部分就行了。”
游戏的开始正是治疗的开始，一切的一切都源自汉尼拔受到的暗示，医生也好轮船也好，都不存在于现实之中。医生是自助者，轮船是痛苦记忆的舞台，杀人魔则是自助者需要歼灭的汉尼拔的一部分。
“这样不对！”晓反驳道。
“是啊，当然不对，但那不是我们能考虑的。最后汉尼拔变成那副废人的样子，正是因为治疗失败，医生和杀人魔都死了。”说到这里，我的话语中流露出一股深深的无力。
这个游戏最让我不舒服的正是这里，不断地感到反胃、受到惊吓，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世界还有多少没有探索到的地方？继续探索需要支付怎样的代价？进一步的付出又能得到什么结果…
在剧场的游玩结束时，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拼尽全力地努力，换来的却是充满悲剧色彩的结局，不由得感到迷茫和失落。可是过筱雅告诉我，罗进来在最后向我道谢，我的作为救赎了一个自责的灵魂，之前的付出并非毫无意义，这让我好过了许多。
但现在呢？凭着自己的推理与执行力，将一个人生生地废掉，这样的结局又意味着什么？
“还没结束，魔王殿。”见到我脸上颓丧的表情，晓拉住了我的手。
又是那种充满决意的眼神。
“汉尼拔的故事我们还不知道，那个红色的影子去了哪里我们还不知道，盥洗室镜子后面到底藏着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能探索的地方还有很多…”晓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又是这样，在我失去勇气的时候，这个孩子拉过我的手，接走了主导权，“现在还不是说‘够了’的时候。”
“继续下去的话，会见到更多不适合你看到的东西哦。”我摇摇头，轻轻地说。
“到好结局为止！一定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治好他的！”晓双手包住了我的手掌，认真地宣称，“要是中途放弃的话，就连魔王殿都要没有精神了。”
啊…的确是这么回事。
我把手张开，盖在了晓的耳朵上，小幅度地抚弄起来。
晓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细细的牙齿，双手从我的手掌上撤回，似乎是想要把我正在欺负她的那只魔爪移开。
但是，她忍住了。似乎是为了体谅我的心情，非常体贴地容许了我的放肆举动。在我陈述自己恐怖经历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试着安慰我，现在总算是找到了恰当的机会了。
我微微一笑，把晓搂进怀里，将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
“今天的晓素，补满了！”
……
在晓享用早餐时，我回到厨房，摸出手机再次翻看昨天收到的信息。
“小龙女：马昂，能见一面吗？”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在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我的手指却像石头一样，僵硬到连作出一个简短的回应都做不到。我原本想将过去的事作为秘密放进记忆的角落让它一点点被灰尘掩盖，但现在看来…
大概是父亲告诉她我回来了。
我对她没有丝毫恶意，倒不如说十余年来朝夕相处的记忆一直都被我当做宝物珍视。但我也是个普通人，会有犯错的过去，会有刻意躲避的理由。
抱着满腔的雄心壮志，在家里大闹一番一声不吭就跑到大城市去发展自己，结果毕业后却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这里，一连几年连直接联系都没有，事事都要过鼎辉代为传达的幼稚的我，就连应对家人都感到羞愧…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我心不在焉地端起早餐，视线依旧停留在屏幕中那排黑字上。
就在这时候，我与拿着吃光了的空盘的晓撞了个正着，手里的食物差点打翻。晓已经停在了厨房的门口，但我却根本没注意到她，硬是撞到了她的身上。
糟了。
迅速地收起手机，向晓道歉。
“没撞疼吧？”我向她陪了个笑脸。
晓的眼中已经出现了狐疑，我的异常显然不可能瞒得过她。但是，在揭露我刻意隐藏的东西之前，晓说出了我没有预想到会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魔王殿，请别这样，晓不喜欢这种表情。”
心虚的表情，掩盖着什么的表情。
“你怎么了？”她问。
“啊…只是还在为游戏难受而已，没事。”我回答。
“蹲下。”晓从我手里拿过了早餐，将盘子叠在她的手上，对我指示道。
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我除了妥协别无选择。
当我的视线与她持平后，晓从盘子下空出一只手，正准备向我伸来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力气不足以单手将盘端稳，只得将手撤回。
我以为晓要放弃了，她却把脸凑了上来。
非常非常近，我能感受到她的鼻息吹拂在自己脸上的温热，还有额头相触之处传来的与我相近的体温。
在我还在愣神时，晓就移开了她的脸蛋，重新站直身子。刚刚的举措大概是在查探我的体温吧，会采用这种难以评价的方式，真是笨蛋。
“是昨天的信息？”排除我因为生病头脑不清醒的可能之后，她立即在语言上向我紧逼。
晓向来很敏锐，会被识破也是无可避免的，但是，我不想让她参与到我的私事中来。
“啊哈哈，即使是我也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不擅长撒谎，演技也非常拙劣，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轻易松口，我的事对晓而言无关紧要，况且她还没有足够成熟的心智。
“有人欺负魔王殿？”晓的眉毛微微蹙起，显然并没有收手的打算。
我摇头。虽然知道晓是在关心我，但我不希望她一直追问下去。
晓小小地“嗯”了一声，然后开口问我：“不道歉吗？魔王殿。”
“对不起。”我低下了头。
“是向发来信息的人，人人都会犯错的，但是错了就要道歉。”
“为什么…？”令我产生疑问的既不是晓所说的话，也不是她这么说的原因，而是她为什么会知道我想要瞒住的事。
“能让魔王殿难过的只有被欺负和欺负人，都写在脸上了。”
“乖乖吃饭，魔王殿不是小孩子了。”
看着那个将早餐端上桌的小小身影，我缓缓站起。
想说的事太多，堵在胸口就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