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婴儿。

他们嘶喊哭闹、扰人清梦，仅仅是因为一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单纯欲望：要求进食、要求饮水、要求玩乐，甚至干脆…想要嘶喊。

他们又不会表达，却先让表达的欲望直接支配自己的身体，于是恣意妄为成为常态。

他们同时又享有着成熟个体的保护，于是最简单的恶意得以被纵容。

这么一想，也许人类并不是什么万物的灵长，他们同自己的祖先一样，身上存在着无法抹去的缺陷，却从未想过要去解决。所谓的进化，一无尽头，二不完美。

先天改变不了的，由时间来改变。“成长”，作为后继的过程，此刻取代了命运，使人在时间中变化，治疗人生下来时所带的残疾。这种治疗相当有效，它可以治愈大多数人的残疾。

“大多数”。

所以时至今日，我们也就能看到巨婴的存在。

嘛，扯远了。现在我正站在一处巨婴的“巢穴”前，观赏巨婴生命最后的垂死挣扎。

巨婴不是漫画里所画的那样就是简单的放大版婴儿，他们可以正常的拥有少年、青年、成人、老人的躯壳，也能够获得智力、体力、情商、财富与地位。

就拿我身前这位正拍着茶几玻璃的小同志来当例子吧，他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高中生，甚至身体上还比我强壮不少，在校运动会上还能和体育生一比高低呢。在文化艺术上这家伙也没落下，成绩年级顶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尽管为了附庸他老爹认为的风雅，琴是钢琴、棋是跳棋、书是《复活》、画是油画。啊对了，他还是学生会长呐！虽然在我们国家的教育体制下这种东西不可能存在，不过到了大学去听说这可是一大资本，在街边泡妞的时候这么一说，人家看你眼里都带光。就算有点半路变卦的嫌疑，不过这个体制还是好好地运行着的。减负减压、负负得正，我们当学生的什么表面工程没见过！

诶，说到这个学生会，这也有些说头。这家伙刚一入学就打破了个规矩，除了纪律上的，还有制度上的。他把原来学生会长从椅子上拉了下来，磕着了头；本来怎么说也得记个过，可他老爸往校长室打了个电话，原来的学生会长不仅乌纱帽丢了，还得乖乖走开去。而这家伙除了拉他时候用力太猛手腕有点疼之外，他处理起学生会的工作倒也是得心应手——总有那么两个想混个副会长名头的帮他抬轿。至于管事，爱管管，不想管“下放权力”就行。

总之，这位巨婴无论是在哪里那都是风生水起活力四射，为此我在半小时前还特意拿凿子凿穿了他的膝盖骨。

他的老爹那会儿刚好也在家，我就一道收拾了。想想老爹也没在我眼前干过什么坏事，给他留个全尸也行。至于他的银行卡，我就笑纳了。他在我逼近他时，竟然第一个说的就是银行卡密码，真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当我正为处理尸体发愁的时候，我在这位小同志的画室里发现了一点好东西。多亏了他老爹的亲力资助，齐全的美术用品只给他弄来了一个海外皮包美术公司的奖项，在我手里却能发挥出无与伦比的创造力。

松节油、油漆、酒精在调色桶中搅拌着混合，再加点红颜料当佐料，那独一无二的香气真是令人陶醉。主料当然是血液，为此我还得拿凿子在他身上再来两下。要是我能早一点发现这些东西，也许他的血液也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我也就更不用费力敲两下了。

说是这么说着，手下的动作可不能停。哼着小曲拌完了着色剂，我将它刷满整个客厅。厨房里的油锅锅盖跳动了起来，我该走了。

站到客厅的一面墙前，我有些兴致大发，产生了创作一番的念头。只是上一次我的灵感毁于火焰，而这一次我的灵感将会在火焰中升华。

“留点纪念吧…”

刻完字，锅盖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我急匆匆地向门口跑去，回头一看小同志已经从主卧里爬出来了。

“啊呀呀，真是顽强，凿穿了扎在地里的腿都能挣脱出来。”

不过我早有准备。一块玻璃被我提前移到门前，标签上说这是吧台用的。说来也巧，它刚好是一扇门的大小。

当他还在过道中借力向前爬动时，我已经在门外站着了。这里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背后，哦，他要转身了？

一根火柴在我的手中点亮，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地。火焰升腾，顺着地面和墙面的颜料肆意释放它的威势。它已经在燃料中被囚禁千年，它呼喊着自由，四肢伸展向各处。

我一直喜欢玩火。自从那一次我从别处下班回家，看到住处窗口处窜出的火舌和浓烟，我便将火铭记在心。

“我的房间真是亮堂啊”

“可它又渐渐失去颜色，只剩黑白”

我的寄托着梦想的成果，在午夜的大火中燃成灰烬。

同样的火，现在也在这里燃烧着。它漫过一切名贵、一切讲究，将它们尽数毁灭，让所有金色的尘埃化为卑微的黄沙。

疯了。那传说中无可抵挡的野兽就在这一层薄薄的玻璃之后嚎叫、破坏、发泄野性，它的危险却让我愈发兴奋。

汽油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我却更加欢欣鼓舞。他已经爬到门边，看到大门洞开，却又被一道不可见的屏障阻挡。剧毒的气体和明亮的火光，让他连自己的触觉都无法令人信服。他所能做的，只有顺着直觉奋力敲打玻璃和大声呼救而已。

他的皮肤一片焦黑，在火焰中开裂、蜷曲。肉脂融化，筋骨直面火焰。骨头终于无法支撑肉体而掉落，而我就在这玻璃后作为这一幕的见证人，看火焰越来越高，席卷他的全身，袖手旁观。

血管中，我的每一份血液都在自在奔流。每一个细胞都咧开嘴大笑，我便随之大笑；我不能自已，弯下腰来，对他的苦难表达最深刻的同情与哀哭。至动情处，我忍不住剧烈地抽噎，将玻璃之外的空气随意挥霍。

“你也不过是常人嘛，撕裂肌肉，你也没有我比我们这些垃圾高级到哪里去不是吗？”

“现在你可认识我了？我可比你自由的多啊，还比你富有！我有你所没有的一切！”

她跪坐下来，双手掌心向上，与门内的死者共享那一份疯狂。她扭曲肢体，任它的自我意识自由运动。

“万岁…混乱将赐予一切平等的毁灭，连同本身！”

“救赎只在堕落的折磨之后，美德将人驯化为家畜！”

“我将在此立下誓言，从此我只为自己而活，我将品尝一切放纵！”

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到此结束，浑浑噩噩从此再与我无关。过往所欠下的，我所知或是不知的一切，我都将亲手将其讨回。失去多少美好，便用杀戮填充空虚！

她歇斯底里地大笑着，大跨步走出门廊，闯入茫茫的暴雨中，奔跑着。雨将她全身打得生疼，她却未生出半分避让的想法。

她清楚自己从此与一切往日的美好脱节，她清点着口袋里为数不多的硬币，像是在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每一步，自己都在贴近死亡，可每一步她都会坚定的踩下去，生的喜悦取代了一切理性的掣肘。

夏末的暴雨与火焰一同肆虐，它们抱成一团、互相撕咬，没有一方肯松开一分。从灵魂深处燃起的火焰，现在也在她的身上熊熊燃烧着，暴雨在她的身上蒸腾，冒出阵阵白烟。

此刻，血与骨与铁令我如获新生。

不…

这就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