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晨昏交界（1）

焱京，相国居所。

一个老人正坐在窗边的桌前，翻阅文书。他的心情正随着文书中所述的内容起伏不定，并最终与窗外的阴云保持一致。

龙帝国，表面风光，实已深陷泥潭。

外患，诸国窥伺已久，舆论抹黑、政治把戏无所不用其极，只求以最低成本阻碍帝国的发展。国内宵小，为求蝇头小利，以科普为幌子，大肆鼓吹所谓民主自由，更是驱动无知蔑识之人为护盾，以流量收益求得保护伞。他人之喉舌，竟得以在己方大展拳脚。

内忧更甚。不说越发强大、越发难以控制的各路公司和五个亲王之间的明争暗斗，朝中的官僚竟仍抱残守缺，至有不明事理、不通学识之人子承父位，搬弄权势打压贤才高人，理由却仅仅是出身。朝堂之上，只有一群蝇营苟且之徒恣意挥霍帝国早已不多的生命。

老人是开国的元勋，与圣上一起打下了江山，这是公认的政治资本，也正是他直到现在仍安居此位的原因；然而打江山易，守江山难。看国内国外的各方形势，老人只能悲叹。叹昔日荣光不再，未来无望。

年轻人，拥有活跃的力量，固然可以寄托希望；然而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年轻人中对于帝国不满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头脑清晰，虽然能够让他们不被西方的虚伪口号蛊惑，但对于帝国现今的制度也是威胁。他们不再相信什么，不想要推翻什么、建立什么，而是听凭心意，去做自己所认为正确的事。其中虽然还有一些道德的制约，但对比法律这种既成的、书面的、公开的约束手段，人心则是不可测的。

标准工业的产品，几乎渗透了龙帝国从上到下的所有层次。从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到军工产品，标准工业从全球赚取金钱。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标准工业，连同它背后的黑克勒家族，已经强盛到了没有一个国家胆敢轻视的程度。不论这个集团偏向何方，它的存在，就是危险的。

前些日子在上城发生的地铁恐怖袭击，在水月公园的枪击案，还有不少在人迹罕至处被发现的尸体，上城正变得越发不安宁。可无论是警察，还是一些暗地里的情报机构，对于上城未来将会发生什么却是毫无头绪。

下个月，上城会有一场大活动。圣上会亲自出席，主持“活字”的发布。“活字”将会带来的变革，老人早已通过自己的渠道知晓，也正因如此，他忌惮其中的力量，也警惕这种力量将会带来的争端。

这场乱局的变数很大。若控制得当，那最多只是地方报纸上的点缀花絮，不消多少资源就能够使其销声匿迹；若是一个不小心，那就不只是同室操戈、朝纲颠覆的级别了，整个龙帝国都有可能陪葬。

我需要怎样做，才能够保证帝国的安全，同时从中得利？

“情报的调查和分析...需要继续，但预计花费巨大，暂且交给手下人吧。”

“五位亲王这边我必须亲自操刀...风险太大了。”

“明天要进言圣上，那个法师...很危险。”

放下文书，转过身，老人望向窗外。身下的皮质转椅是西方货，随物流外贸进入龙国。圣上当初同意改革开放时，想必一定考虑到，同好物一同带进来的，也有毒物。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处理，便罹患顽疾，精神不振。虽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已经无法处理朝政。五子争夺王位，正是从五年前开始。朝中官员被迫选边站，置身事外者，除非实力强大，否则只有一个死在阴沟里的下场。

自己支持的是三王武律行。比起其他兄弟，武律行的各方面能力都“合规合矩”。不会强到自以为是嚣张跋扈，也不会弱得一无是处无望可期。这就能够在保证自身执政能力和风评的同时，给予下属百官操作渔利的空间。制衡各方利益，而不是走理想化的公正清廉，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

谁都希望自己的国家能够和“正确”标准中所述的一样美好，但更多时候，政治是得失、是臧否、是推敲和考量。在并不出众的五位亲王中，老人已经做出了对于未来、对于国家的最优选择。

大哥才华出众，源力适应性也高，但离权力最近的他，对于权力本身产生了恐惧。在朝臣们的试探中，他总是表现出退缩避事的态度。他终日沉浸于书海当中，不问世事。

二哥虽有才能有野心，然刚直易折，不得人心，支持者太少，过于凌厉的作风会引起太多异见者和敌国的注意，容易被提前扼杀。

四弟虽有为政之异才，可惜德不配位，对于民生经济更是一窍不通，危急之时尚可，长用则难当大任。

五弟年幼，不明事理，空有一身高源力适应性而无暇培养、无处可用，想来支持他的，大多是诡诈奸佞之徒。他们要的是一个傀儡皇帝，一个能够随意操/弄的政局，而不是一个有将来、有希望的帝国。

老人自觉责任重大，自己也当争先表率。只是，江山之事业，往往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自己有多少人可以信任，又有多少时间可以使用呢？

老人的身后，门“吱”地开了。

“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在我办公的时候来打扰我...”老人回过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动作为之一顿，随后完全停止。

“你的时间不多了，介府。”来人一袭黑色长袍，遮住面容；然而从长袍上明显的金色源力回路可以看出，那绝非俗人可以穿戴。而朝中人物，有此殊荣的，唯有皇家刺客刘仲禄一人。

“你曾经追随先帝南征北战，千里救驾，将数百名敌人的高级机师送上黄泉，如今你却不能明辨谁才是龙国的未来了吗？”认出来人的身份，老人沉声道。他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情已至此，身不由己。

“不，正因我能够看到龙国的未来，我才更要这么做。”短刀的刀背搭在了老人的肩头。“我忠于帝国，所以我选择了二王。”

“二王的能力确实很强没错，可是他的那种个性，你也知道吧？”

“当然，这一点我完全清楚。”刘仲禄抬起刀，手指一拨，刀身便在手中转了一圈。再握住时，手指已经捏在刀尖之上。刘仲禄也老了，但他的本领未曾生疏。“我没有什么深层的考量，但也没有什么顾虑。明君的路会走的很艰难，而我会用刀刃为二王铺平道路，纵然献出生命。”

“你还是这样固执。”老人轻叹出声，“你杀不了所有人，也并不是每个问题都能通过杀人来解决。那样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很可惜，我只会杀人。从那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除了杀人还会什么呢？现在，那样的人，也只剩我一人了。”刘仲禄的脸上浮现出孤独的神色。

短剑入鞘，刘仲禄从腰间取出一支注射器。

“所以我这一次来，是来谈判的。我们之间情谊仍在，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与其到那时撕破脸皮，倒不如早日了断。你可以选择没有痛苦的死去，或是你自己离开政坛，到你说的那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去安享晚年。放心，我的毒药不会留下痕迹，再如何验尸也只能得到一些老年人该有的病导致死亡的结果。”

“你分明也可以与我一同前往。我们曾是战友，只是各司所职，而那样的景色也是你我共同描绘的。”老人仍在挽留，在有限的余地中回旋。

“不了。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未来注定归属异方。你前半生所做的，值得你享受一个永远阳光明媚，直到死亡的长假。而我，只是一只黑暗中的飞蛾罢了，不足挂齿。”

“...”老人的眼神黯淡下去。时钟悄然转过几个轮回，自动检测室内亮度的台灯亮起，只是照不到两位老人背后的阴影。

“给我回答吧，那样你我都好受一些。”

“我走。三天后动身。”良久，老人答道。

“那么，这个月上城的治理权力，你打算交给谁？”刘仲禄收起注射器，从口袋中取出一支手卷烟，点燃，抽了一口后问道。“不是现在坐在上城市长警察局局长位置上的那个废物，是你所指定的那个‘关键人物’。”

“你是说仅限执行局的‘巡查官’们对吧？”老人从椅子上起身，转过身来，道：“那么，就最近在尚城负责剿灭黑帮的曾公亮吧。各方面的能力，在多次行动中已经体现出来了，我能够确认。”

刘仲禄微微颔首。“也好。需要我给你订票吗？我记得你的身份证有一段时间没去更新了。”

“不必了，我信任你。”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两人都懂，两人也都不说。

若是撇开两人的身份不谈，他们之间的交谈淡如白水，与其他老年人之间的相谈并无二致；可是身份终究是不能被排除在外的，两人相谈之中，三言两语之内，已经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走向何方。

算人算天算国运，算命算心亦算己。悲哉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