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璘抬手，看了看手上的腕表。银亮的指针正指在一点的位置。

“啊...该下班了。”保存文件，关闭电脑，于时璘瘫坐在沙发上。坐累了，便躺下，反正睡在这里也没有关系。

没有积蓄，当然也就没有住处。所幸老板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同意他住在公司。

分明连思维都疲倦得不愿多想几个字，闭上眼却全然没有睡意。

“...饿了？”腹中恰到好处地响起令人发笑的声音，自己似乎确实是饿了。打开右手边存放方便面的抽屉，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于时璘捏了捏裤袋里的几个硬币，下楼，走向地铁站。

于时璘就职的这家公司区位条件不错，距离最近的地铁站不过百来步。方便员工上下班是没错，但对于住在公司的于时璘而言，地铁站就是一个随时能够提供早中晚三餐，还有不少小吃的好去处。加上价廉物美，一来二去地，于时璘也就熟络了，与来到这座城市的许多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青年一个样。

夜风吹来，于时璘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走下台阶，地铁站内的小店却都已经下了卷帘门，头顶的日光灯管照亮了面积不大的站台，冷冷清清。

“啊啊...毕竟一点钟了。那个本来通宵打游戏卖煎饼的大叔也老了呢...”于时璘走到售货机前，投入硬币，按下了唯一一个没有显示“售罄”的按钮。“倒霉...这天气还只能喝冰啤酒。那个负责售货机的就非要在冷天卖冰饮？”

酒液入腹，一天积累下来的疲惫、对自己目前生活的质疑与荒诞之感便一齐涌上来。于时璘看了看售货机旁的长椅，迟疑了一下，随即选择去坐一旁夹在售货机和长椅之间的纸箱。

屁股向下一坐，于时璘便感觉到一股弹力。那绝不是什么装着软包装饮料或是袋装垃圾的纸箱，更像是有什么活的东西，像是...猫？

“唔...”纸箱内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呢喃，于时璘这才注意到纸箱的一面伸出来一对双腿。于时璘将啤酒换至右手，左手掀开箱盖。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蜷卧其中，正值将醒未醒、睡眼惺忪之时，瞳孔中映出的水雾朦胧配上她的掩耳短发和青葱玉指，令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诶啊...？”感受到她头上的抚摩，少女似是无意识地摆动着头部，像是躲闪，又像是承顺。细腻柔软的发丝比起肌肤之间略带粘性的接触，更带来几分驯兽一般的体验。

待到少女悠悠然转醒，于时璘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竟下意识地便摸了上去，连忙抽手；而少女也因这种接触产生的羞怯而后退了半步，带动着整个纸箱都顶在了售货机上。

“我怎么...”于时璘有些错愕，同时脑中却又不自觉地回响抚摸毛发一般的舒适感。

“啊、那个...继续...可以哦？”少女虽有些脸红，却只是将衣领拉得高了些，将半张脸更深地埋入其中，另一只手则主动出击，拎住了于时璘的大衣一角。

少女的身高只到于时璘的脖颈处，这么一拉的动作，让于时璘看到她水盈盈的大眼睛时登时便失去了思考能力。见于时璘仍未做出什么动作，少女便先退后一步站定，有些丧气；后又赌气似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耳机的装置来戴在头上，在手机的屏幕上一点。

“您可以再帮我个忙吗？”装置内传出标准而生硬的标准普通话，伴随着明显的电流音和周围寂静的环境颇有些突兀。在话音结束后过了半秒左右，紧跟着“叮”一声提示音。

“这是什么说话方式？”于时璘看着伸出手来示意自己握住的那名少女，疑惑着。“标准归标准，这也太假了...是语言学习磁带么？”这样想着，于时璘伸出手。至少问一下对方的一些信息总是必要的，也许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唉？”似是诧异于于时璘的举动，少女的双肩耸动了一下，略一犹豫，随即双臂张开，将于时璘的手臂抱在身前。

手臂上传来惊人的弹力。少女穿着偏宽松的衣物，就表面上来看看不出大小，但真正接触到后，于时璘能够感受到那巨大体积带来的压迫力，胸前的工作证感觉都有被压变形的危险。

“大哥哥，能陪我一会吗？就一会。”女孩取下装置，用本音问道。细腻而柔软的声音几乎能萌skr人，而于时璘当然也是人。

接下来的长长一段时间里，女孩便一直搂着于时璘的手臂，另一只手操控着手机，给他看些萌宠、搞笑小视频之类的杂物，于时璘没有推辞。女孩的认真态度难以拒绝，于时璘也已经困得不想说什么话了。在于时璘含混不清的应和声中，时间慢慢过去。

女孩的手机突然“叮”的一声，将于时璘一下激醒。原来是没电了。于时璘急忙抬头看表，想到公司的门没有锁，于时璘急忙起身。一起身，拉动了身旁已经闭上眼，但还迷迷糊糊的女孩。

“嘿嘿...于时璘先生、有当抱枕的潜质呢...”女孩傻笑着，不肯松手。

“我要去上班了，别麻烦我！”于时璘不断推开女孩向上缠来的双手，无奈女孩动作十分到位，一时间还难以摆脱。

“呜...不要...岫宁音不想放手。”像是撒娇一般，女孩无意间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岫宁音一手仍挂着于时璘的手臂，另一只手则在纸箱内摸索她的充电宝。她觉得手机如果还有电，那么于时璘就能够陪她再坐一会儿。

于时璘为了工资，只得发力将她推开。毕竟这孩子即使难缠又不好拒绝，终究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岫宁音一下失去支撑，坐在地面上。

“啊，你没事吧...”意识到刚刚的行动有些用力过猛，于时璘又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拉起，但岫宁音却没有接，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手脚并用地退回了她的纸箱。

“呜哇...”岫宁音的声音中透出哭腔，“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一圈无形的波动以她中心向周围推开，于时璘如同被卡车撞上一样陡然倒飞出去，落地后还滑行了十几米。退后两步，于时璘方才看清刚刚将自己撞飞的是什么东西。一个透明却有实质的半圆扩散开来，向行进路上的一切物体施加压力。售货机、长椅瞬间拔地而起，水泥立柱折断，显出内藏的钢筋；装饰板块块掉下，地面和天花板都变形、裂开，空袭掩体级的地铁站在这一波冲击中被破坏的面目全非，放眼望去基本看不见完好的地方。

“等等...”于时璘刚要发生阻止，第二波冲击波便紧随其后到来。空气被迅速压缩，随即膨胀四散，发出爆响，席卷整个站台；铁轨被一股大力从地面上撬起，在半空中拧为桥状，最终因承受不住推理而断裂；水泥柱则被直接撞碎，各种物件到处飞散。

第三波冲击波的到来，于时璘在从昏迷中醒来后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自己才买过廉价啤酒的那台售货机从脑后袭来，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便昏了过去。检查伤势，疼痛似乎已经过去，但脑后的撞击还留有眩晕感和少量的血迹，而血液已经干硬了，一动便牵连伤口，钻心的疼。

而在于时璘面前展现出的景象则更为震撼：前方的视野中，墙砖上的釉色瞬间暗淡，因冲击波而外露的钢筋上也蒙上了一层橙红色的铁锈，半空中的各处被一条条联结的黑线笼罩，随即扩大——像是LED灯被拆除时的情景，但毫无疑问这不是一个小灯泡，而是方形、具有玻璃质感的“屏幕”。“屏幕”中映出人的影像，但所有人都被一层黑色笼罩，尽管轮廓、细节十分考究，但总归是剪影。“屏幕”剥落、滑动，摔碎在地面上，人影也随之被切碎，并发出非人的哀嚎。

当所有“屏幕”都落地之后，于时璘首先看到的是一节脱轨而翻倒在对面站台上的车厢。上面的玻璃都碎了，其中的行李散开，但于时璘却没有看到一个伤者或死者，甚至寻不见一丝血迹。好像只有自己腿上一处被玻璃碎片扎伤的伤口，才能表明这里确实发生过一场事故。

“这破坏力真是惊人...”于时璘扶着手臂徐徐站起。“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但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抬腕看表，原本的金属手表此时却被替换成了一块智能手环，显示的时间则是4：57AM。这让于时璘惊恐益盛，但他克制住了发泄的冲动，向着来时的入口行进。

所幸，入口没有被堵上，但其中的建筑碎块让于时璘身上再添了几道彩。回到地面时，天已微亮，水汽与晨雾缓缓浮出，模糊了远方的视线。

于时璘环视四周，看到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救护车。救护车的侧门和后门都大开着，却不见了急救人员。于时璘也不愿追究，抱着伤手，斜靠在救护车的后门门槛上，目光在车内搜寻药品。大学时曾经为了刷资历而干过一段时间的医疗志愿者，一些基本药品的使用到现在于时璘仍记忆犹新。

“哈、哈...真够疼的...”于时璘将未受伤的那只手伸出去，握住了酒精瓶，打开盖子，便向伤口上倒去。剧烈的疼痛仿佛水入油锅一般充满了整只手臂，但于时璘不能停下。拿纱布吸去多余酒精，止血、包扎。肾上腺素进入于时璘的身体各处，驱使着于时璘迅速进行急救。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于时璘的背后。于时璘见人影正欲回头，颈后却提前挨了一记钝击。岫宁音手中握着一柄长柄锤，看着于时璘的身体无力地滑下，眼中的秋水却没有半分波动。

“你也是...与他们一样的人吗？...令人失望。”扩音器中传出机械而带着明显电流音的话语。但这一次，话音的内容绝对不是语言学习磁带里能够出现的东西了。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