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这一次苏醒的记忆属于什么性质？还是之前的那种记忆碎片吗？”于时璘坐在意识分离的机器前，戴好头盔。听闻记忆苏醒，于时璘当然是第一时间赶来。自己对于自己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只能回忆起极少的细节。

“是的。目前你还没有接触到任何大块一些的碎片。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次的碎片与上一次一样存在一些相同点。”图灵回答道。“我扫描了你脑中的其他记忆，但比起你脑中的记忆，这些碎片都非常明显。其中的关联性，由于样本数量低而无法推测。”

“不同...明显...”于时璘思索着。“这些原来都是我的记忆，如果将这些碎片放入我已有的记忆中去，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这两块碎片能够在‘普通’的记忆中‘脱颖而出’？”

“不管了...先看一看这一次苏醒的又是什么内容吧。”

白色的风暴过去后，是所有感觉都还未形成的黑暗。黑暗中，首先传来的是雨声。

绝非小雨的淅淅沥沥，听雨滴落地的声音大小和频率，这雨也就仅次于于时璘幼时亲身经历过的台风了。

“又是下雨天...？”于时璘皱了皱眉。

视觉随后恢复。光芒在黑暗中亮起，建筑在光中成型。于时璘看了看自己所在的这座建筑中柱子的方位和楼层的分布，推断出这座建筑应该是一座高五层，中间留出天井的封闭式建筑。

看上去虽然是白天，但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光线并不很亮，仅能照亮天井周围的一小片区域。不过于时璘发现，这一次他拥有了自己的身体，是图灵给他的机器人。这样一来，在黑暗环境中的探索也就方便了不少。

“上一次你提及了身体问题，我就试着将22式陆战机兵的数据进行导入，并在你的记忆中塑造一具身体。你应该试试这具身体的各项机能，毕竟存在我的数据无法对你的记忆造成影响的情况。”图灵道。

“那谢了。”于时璘打开了左肩上的照明装置，灯光亮起，成功地照亮了黑暗中的环境。地板上铺着淡蓝色的橡胶垫，不过从橡胶垫的边缘看，在橡胶垫之下还有一层瓷砖，估计是改造而来。身后是一扇大开的玻璃门，但记忆隔断几乎是贴着门板，挡住了于时璘的视线。在上楼的阶梯前有一块告示板，其上是建筑的剖面图。

“标题...”于时璘转向剖面图的上端，却发现标题的部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XX中学诚朴楼剖面图

“是‘忘记’了啊。我是在这里上的学吗？”

偌大的教学楼空无一人。于时璘在迈步时，只能听见自己的软底脚掌与橡胶地面接触时两者变形的声音。于时璘登上台阶，打算在三层的阶梯上停下。那里有一个平台，视野最广，而且活动也方便。然而在上楼的途中，异象陡生。

明明是正在下雨的时候，天空中却漂浮着洁白的羽毛。雨滴从中穿过，却没有将它们砸到地上。这些羽毛遍布整个天井的半空，还有一些甚至飘进了天井两侧的楼层里。光线在于时璘的眼中好像亮了不少，但询问图灵时，图灵给出的回答是“照度仍然保持在75勒克斯左右，未发生大幅度变化。”

于时璘来到了平台上，攀着铁栏杆扫视周围。很快，他就发现了羽毛的来源。

在五层楼之上，还有一圈铁丝网。毫无疑问，与不少中学一样，这座中学也有天台。然而在于时璘对面的一块铁丝网上面却有一个大约是圆形的大洞，半径约为1米。而在这个洞下方，二层和三层中间的距离，有一个人正悬浮在半空，头朝下，静止着。于时璘看不见那个人的脸。

离开平台，于时璘从一侧走廊向那个人走去。走近时，于时璘才好仔细观察那个人。

是个女生。头发的长度大致在腰部以上，穿着白色中袖衬衫，下身是校服长裤。腰上盘着长袖校服，在腹部打上一个结，盘在腰间。一只脚上穿着运动鞋，另一只则不见了袜子，光脚。

“这是从楼上掉下来了？”

于时璘继续走进。为了更真切的看到那女孩的正面，于时璘来到了二楼，然后抬头向上看。然而这一看，却让于时璘一惊。

那个女孩的头部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她的脸上却有着一层漆黑的方块，将她的整张脸都覆盖了进去。那绝不是应该出现在正常世界的黑色，也没有贴合在女孩的脸上，然而无论于时璘如何变换角度，都无法看见那女孩的脸一分一毫。

更令于时璘恐惧的事接踵而至。巨大的心跳声在整个空间中响起，好像没有来处，又好像无处不在。接着，于时璘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心跳也在跳动，而且越跳越快，远远超出了正常值。于时璘感到阵阵眩晕，突然失去平衡倒地，视角天旋地转，可眼睛却被那一块黑色牢牢地吸着，挪不开目光。

大量的杂音恍若实质一般冲进于时璘的脑海，让毫无防备的于时璘瞬间失去了意识。

“如果不怕被撕碎的话，就来拿啊！”那杂音只是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却因为语速和语调的不同而难以分辨。心跳声更大，混入杂音之中却又十分清楚，在身体的各处轰鸣。

不可能啊...这具身体是机器，不可能有心跳，又怎么会有心跳声？

“你在做什么！”图灵喊道。“停止你的所有行动！”

像是有人按下了吵闹收音机的暂停键，那左冲右突的杂音在图灵一喊之后荡然无存。于时璘趴在地上，全身发疯似地痉挛着。直到这时，于时璘才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仍保持着四肢着地的姿势，不敢抬头去看，连忙转过头去。

“刚刚...发生了什么...？”于时璘问道。

图灵的虚拟形象在于时璘身前成型。处在绝对好不到哪里去状态的于时璘看着图灵的白色身影出现，感到一丝安心。然而图灵说的话却让人安心不了：

“你的身体机能在当时完全停止了整整10.04秒，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足以致死。”

这么说着，图灵在半空中投影出一张图表。那上面画着标志于时璘生命体征的各项数值随时间变化的折线图。在前后两端，于时璘的各项数值都完全正常，然而正如图灵所说，在正中的10秒钟左右，所有数值在瞬间归零，在图表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直线。

“我...我...哈...”于时璘在楼道里的楼梯上坐下。刚刚的异常消失无踪，再看向原来那女孩的位置时，却只能看得见四处飘动的羽毛。“这...太吓人了。”

“先等发动机冷却下来吧。这并非真实世界，我无法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图灵坐在于时璘的身旁，握住于时璘的一只手。

“等等，你...”于时璘抬起手，图灵的手也跟着抬起。“你有身体了？”

“你知道我是人工智能，因此这局身体虽然能够存在于你的精神世界，但我无法维持这种状态太久。但我认为这能够帮助你。”图灵道。

良久，于时璘从台阶上站起。图灵的身体已经消散，但于时璘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行吧，应该...可以继续了。”

“好。”图灵看了一眼于时璘的发动机温度，虽然有些高，但还是让他去了。

可是于时璘仅仅走了几步，下到一楼，便停下了。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又迈出几步，踏入雨中。

那女孩，或者说尸体，正躺在于时璘的身前。肋骨的碎片穿出身体，散落在周围。血已经被冲刷掉了。一对折断的翅膀耷拉在地上。

“这可不像是正常学校能够发生的事情。”于时璘道。

“我觉得你该走了。”图灵抬手，准备让于时璘离开这段记忆。

“图灵...告诉我，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于时璘的声音中已经听得见颤抖。

“再见。”一阵光芒闪烁，于时璘在白色的方块中被包裹着送出记忆碎片。

“...”图灵看着地上的尸体，右手展开光幕，开始记录工作。图灵在见到这个女孩的第一时间便已经知道，女孩是被人从天台上推下的。

抬头看，图灵看见了天台上几张扭曲着的、嬉笑的脸。“为什么会有这种目的？这并没有带来比成本更大的收益。”

“人类的情感，难以捉摸。不过，为了能够等价交换，我必须学习并寻找可行的方法。”

图灵闭上眼，但看得见这碎片中显现的一切。

“这里...有一根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