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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与现实

晦朔 带血啼鹃 18263 2019-08-15 21:23

  

太平一千五百一十二年二月十五日,夏魂生历千馨二年二月十五日,瀛户都中央区,夏魂生御医院四楼手术室。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几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一声稚嫩的哭喊从紧闭着的手术室门中传出。坐在门外长椅上焦急等候着的一名穿着蓝色便服的三十多岁的女子顿时激动地站了起来,但接着又坐了下去,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是皇后最亲近的仆人,但太子降世这样大的事,您就让我来看着,您是有多忙?”面容虽略有皱纹但却仍显清秀的她又叹了口气,手抓着自己的裤子,愤愤的道。

哗啦一声,门向两边推开,才转过头来,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快步走出。她连忙站了起来,道:“大夫,大人有事吗?孩子怎么样?”

那医生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这位等了几个小时、一脸疲倦的女子,道:“都没事,男孩,七斤八两,很健康。”

他顿了顿,又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道:“尹成婴女士,你一个人等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

接着,几名护士推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尹成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的推车消失在走廊尽头后,原本就有些不平静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阴霾,她手微微颤抖着,眼眶噙泪,一言不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男医生急忙道。

“我知道。”尹成婴看着地板,有些颤抖着道。“但是…但是我也想要孩子啊!自己孩子出生时,却说什么政务繁忙,完全不关心,连想来的臣下都被拉去帮忙。要是我的身体能怀上孩子,我…我岂止关心,即使什么都失去,我也乐意啊!”

她说到这里,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捂住了脸小声抽泣着。

医生看着她背后装饰华丽灯火辉煌却空无一人的走道,也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容易呢。”

“成婴?是你吗?你在哭吗?”

病房里突然传来一个有气无力却又显得雍容华贵的声音。

尹成婴连忙停了下来,拿出手帕抹了抹脸上的泪,以一种轻快的语调回道:“没有没有,皇后,我只是太高兴了,笑出了声。”

“那就…好。陛下…他果然没来吗?”略带失望的声音传来。

尹成婴沉吟了一下,接着回道:“对。”

病房中传出一身沉重的叹息。

见周围没人,尹成婴强行抬头挺胸,和男医生一同走进了病房。放着大量高科技仪器的明亮手术室内,一位气质不凡的黑发黑瞳女子浑身无力的躺在病床上,望着走进的这二人,淡淡的笑了笑。尹成婴知道平时皇后待自己不薄,在产妇面前也不显示出自己的悲伤。

他们正相对无话,让皇后喘口气时,皇后的脸突然扭曲成了一团,手死死地抓着床单,嘴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痛苦的声音。

“什么?双胞胎?”那医生的脸顿时变得惨白,连忙狂按呼唤铃。“来人,赶紧来人!”接着他转头对尹成婴道:“尹成婴,麻烦先出去一下,我们要立刻进行手术!”

不知为何,那医生脸上带上了一层阴翳。尹成婴并未注意到,马上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好。”

随着尹成婴退出手术室,几名护士急匆匆的赶了进来,然后几声铃响,电动门缓缓关闭。尹成婴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前,不知道该做什么。

“皇后现在如何?”

一个沉稳细微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她连忙转过头来,眼前是一个身穿华丽礼服头戴黑色高帽的俊美中年男子,手中抱着一面巨大的鼓。那鼓悬在一圈黑色的木质围栏中间,鼓面装饰着繁复的花纹。

“人翎寺宫城家主。”尹成婴急忙向那男子一鞠躬。“皇后很好。”

人翎寺宫城微微欠身还礼之后,又问道:“太子殿下出生了吗?”

尹成婴想了想,暂时没说话。

见尹成婴不答,人翎寺宫城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但那眼神稍纵即逝。他接着道:“按时间来算,太子殿下早该出生了。”

就在这时,房间里再次传出了娇嫩的哭喊。就在哭喊传出的同时,刺耳的防空警报在四周响起。

“什么?”人翎寺宫城马上掏出了腰间的电子屏,看了一眼,马上转头对尹成婴道:“尹成婴,你先找个地方避避。中盟第一维和部队六艘祝融级空舰此刻出现在瀛户上空,正向银炎山飞去。陛下命令御五家另外四名家主马上前往银炎山,协助神耀宫家进行拦截。”

尹成婴心情低落,尽管突遭此巨变,但也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人翎寺宫城见她明白了,当下身形一闪,从窗户跃出。

等他走后,尹成婴慢慢走到窗边,楼下正乱成一团,许多警卫散乱的在花园里跑着。她向天上望去,极远的天空之上,几艘舰艇模糊的轮廓映入她的眼帘。与此同时,手术室的门在身后打开,那名医生走了出来,一脸沉重的看着尹成婴。背后传来皇后的声嘶力竭的哭喊,很显然,那不是因为痛苦而发出的。

“是个男孩,双胞胎。”

“是吗,太好了。都没事吧?”尹成婴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阴霾顿消。

但紧接着,男医生脸上露出十分不忍的表情,看着面前又变得疑惑的尹成婴,摇了摇头,道:“尹成婴,你不明白。”

“怎么了?”尹成婴有些不解,道。

“由于我们的手术一直都会由一旁的书记立即上报给陛下,所以…陛下要求我们,杀死这个孩子。”

不等尹成婴问出来,那医生就答道:“这是有先例的。我很早就知道,皇位只能有一位继承者,太子不能有二个。”

防空警报依然在四周响着,走廊仍然空无一人。而附近的警卫可能是因为突然发生的入侵慌了手脚,此刻都离手术室很远。尹成婴突然疯了一般的狠狠拽住面前医生的衣领,看向他的身后。几名护士拿起了手术刀,悬在一不断哭喊着的小小的婴儿身上,迟迟不忍扎下去。

“不要!不要动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不要!”

早已精疲力竭的皇后此刻却仿佛疯了一般的哭着,手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紧紧抓着一旁护士的衣服,哀求道。

趁那医生呆住的时候,尹成婴突然一脚飞起,重重的踢在他的下体处。

“唔…”

医生捂住下身,痛苦的弯下了腰。尹成婴趁机抡起一旁的一个挂打点滴药瓶的金属架,哐的一声,把那医生砸的昏了过去。后面的护士此时也突然痛苦的跌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刀也从手中脱落。尹成婴见状连忙跑上前,看向正展开精神污染的满脸大汗的皇后。

“雅!你现在还用外法,身体会…”

雅淡淡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但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被杀。”

外面警报声大作,杂乱但不失法度的脚步声传来,离手术室越来越近。雅脸色一变,转过头去,气若游丝地对尹成婴道:“成婴,我平时待你不薄,对不对?”

尹成婴看着面前逐渐失去活力的雅,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连连点头,满脸泪水。

雅看了一眼门外,道:“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成婴,麻烦你带上我的孩子,离开这里。到时候会有人给你…你该得到的东西。”

哐啷一声,一楼的大门被撞开,估计是紧急召集起的卫队正在向这边赶来。尹成婴还想说什么,雅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尹成婴的胳膊,手劲之大,连掌控“力”的地翡堂家估计都难以做到。

“成婴。如果…你还念我昔日旧情的话,请你…快点去新生儿护理间,把我的孩子和装置一同带走。他弟弟…弟弟没有护理装置,在外面活不了多久的。怎么了,你在哭吗?”

“没有。”尹成婴的脸色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她伸出手拭了拭眼角,强行挤出笑容,暗中伸手用力掐着自己大腿,镇定的道:“没问题。我今日一定会报答您,报答您将流落街头的我从路边救起并给我工作和衣食的恩情。”

“谢谢你。谢谢。”雅美丽的黑瞳逐渐暗淡了下去。

因为在如此虚弱的的情况下发动化一法,她的身体瞬间崩溃了,大量的鲜血慢慢染红了她下身的床单。“唉,好想…好想抱抱他们。”

说完这句话,雅的头向一旁一歪,紧抓着尹成婴的手也松了开,不再动了。明亮的高科技灯光照着她一动不动的身体,淡淡的晕华在她身边浮现。

“哇!哇!”

旁边的新生儿终于无法忍受没有人护理的现状,大声哭着。

尹成婴转过头来,看了看那孩子,他的黑发黑眼睛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看着就让人感到亲切和宽厚。她抹了抹眼角,用力按下呼唤铃,转过身来,向雅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

“放心。”颤抖着的许诺传入雅那已经什么都听不见的耳孔中。“你一定不会对我失望的。”

紧接着,尹成婴跨过地上躺着的尸体,几步跳出了手术室,向着走廊尽头的新生儿护理室狂奔而去。泪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她身后纷纷落下,洒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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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樱华殿子渊傻傻的看着面前的母亲,问道。

“然后啊。”尹成婴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跑进了新生儿护理室,把你附近的全部用品都打包带走,趁乱逃出了御医院。因为当时中盟突然派遣空舰袭击银炎山潜监神堂,瀛户城内一片恐慌,乱成一团,连审查的卫兵都被征调走了,我才得以抱着你顺利逃出来。”

我和梁蘅望怎会知道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的事,都吓傻了,呆呆地听着。

“后来,我带着你逃亡时,有一名鬼翦屋家的人追上了我。我本以为他要杀我,但他说他是雅皇后派来的。雅皇后早知自己怀上了双胞胎,而他是雅皇后的亲信,她嘱咐过他该怎么做。”

“他给了我这皇子信物,给我在远离瀛户的银炎山脚找到了工作,把那栋房子送给了我,还每月向我提供生活费和一些皇室内的物资。只是后来似乎被发现了,他从你六岁起再也没来过。”

“那么,”樱华殿子渊手抓紧了裤子,微微颤着问道,“您那十分讲究的举止…”

“对。”尹成婴一口承认道。“我在扶桑阁中做了十年的仆人,自然染上了那里面的气息。我看你总是喝茶前转三圈,应该就是跟我学来的。”

不等樱华殿子渊继续问,尹成婴又道:“你没有什么早逝的父亲,因为我的病,没人愿意娶我。那房子的暗道是你母亲准备的,为了让我们遇危险时逃跑。家里那些与我们身份不相符的物资都是鬼翦屋家的那人送来的。”

烛光下,樱华殿子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扭曲可怖,尹成婴可能是视力减退,并未注意到,接着道:“你自小戴着口罩,其实你根本没什么病。我为了不让你被发现相貌而引起怀疑,从小告诉你你喉咙有问题。后来你形成了心理习惯,天天戴口罩。还有…”

“不要说了!”

樱华殿子渊忍不住大吼一声,双手捂着眼睛,身子微微颤抖着。

“我…我是皇族?我的父亲想杀掉我?我的弟弟正在大肆宣传征伐,把夏国推向毁灭的深渊?我的弟弟毁了我多年的学术成就,夺走了我多年努力换来的掌门地位?我的弟弟伤害了我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加知音?我?我?”

他似乎失去了理智,语无伦次,满嘴胡乱的讲着什么。我看到他这样,也是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办。梁蘅望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放在樱华殿子渊身上,轻轻地拍着,道:“子渊殿下,你先冷静一下。”

樱华殿子渊终究还曾是天地本掌门,虽然仍然满嘴胡话,眼神迷乱,但过了一会,他还是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双手紧紧攥紧了裤子,呼哧呼哧的喘着。

“唉。”尹成婴把手放在樱华殿子渊的腿上,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件事能永远隐瞒下去。”

“妈。”樱华殿子渊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母亲道。“我的名字…是您起的?”

尹成婴摇了摇头。“不。因为你是皇族,无姓,我给你上户口时,为了显的更合情合理一些,用了我的姓。而你的名字…是你母亲起的。她怀着你们的时候就起好了的。”

“等等。”樱华殿子渊突然打断了尹成婴的话。“妈,不要说‘你母亲’。您也是我妈,不要显得那么生疏。”

“你…你不怪我吗?我骗了你那么多年…”尹成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变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呆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四周仍然是黑沉沉的夜,森林里一片静谧。

“怪的话…我至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也许不能理解您的一些行为,但您含辛茹苦抚养了我二十多年,我一定不会怪您。要不是您,我连看到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尹子渊摇了摇头,坚定地对尹成婴道。

“好,好。”尹成婴说完,突然嘿嘿的笑了起来。“子渊殿下,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听话,正义感又强,性格坚定…你母亲泉下有知,一定会十分开心的。”

“等下。妈,不要叫我子渊殿下。叫我尹子渊就行。”尹子渊顿了下,道。“您抚养了我这么多年,已经无法更改了,您还是继续叫我尹子渊吧。尹代表您的恩情,而子渊则是我的身份,我以后还会继续像之前一样照料您的。”

“子渊好孩子…好孩子啊。”尹成婴感动的老泪纵横,和也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尹子渊抱在了一起。

我看着这对母子,自己的震惊之情也难以抑制。梁蘅望则是紧紧咬着嘴唇,垂着长长的睫毛,一言不发。

其实他倒跟我有些像。曾经的我还以为中盟是维护世界和平、不过偶尔犯点小错的伟大组织,而在那天晚上看着艾春香倒下后,我才彻底发现了这世界潜藏着的巨大罪恶。而尹子渊也是,在无法避免的身世之下,他也被迫重新审视自己与世界的关系。命运都跟我们开了个大玩笑,告诉我们,你们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个可笑的谎言。

但,我们应该都是那种纵使命运捉弄自己,也要扼住命运咽喉的人。

“尹子渊先生。”我忍不住叫道。

尹子渊抬起头来,看向我。

“我没有资历去对您说教,但我觉得,这一切都不能怪您,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怎么把损失降到最小。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您可以继续协助我们吗?”

我能想到的就都是这些了。希望尹子渊心理素质够强,能理性的听完我这些话。不过接下来,他要做的可能是和自己的弟弟战斗,和自己的身份、和自己的国家为敌。

“谁说我要犹豫不决了。”听完后,尹子渊轻轻放开尹成婴,一下站了起来,缓缓答道。“行动,当然要继续。纵使他是我的弟弟,纵使我知道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我也要拯救我的国家,拯救世界。”

昏暗的小木屋内,暗黄的蜡烛映出他坚毅的身影。“我才不会被强加于我的身份所束缚。陈晦,你多虑了。从我还是掌门时,到我逃亡后,再到我现在,我要保护这个世界的心一直都没有变。”

“那就有请您继续发挥您的最强战力了。”一旁的梁蘅望顿时笑道。

尹成婴抹了抹眼泪,看向自己高大的儿子。灯光下,尹子渊在她仰视的角度下显得格外伟岸。

“没问题。”尹子渊迟疑了一下,但马上坚决的回答道。紧接着他又向我们俩拱了拱手,道:“我现在只是六道木的一名普通战士,请不要用您来称呼我,这不符合我的地位。”

如此一板一眼,虽说有些过分,不过我们也还是会尊重他的想法,当下点了点头。

一旁的尹成婴看着我和梁蘅望,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满脸的皱纹挤了起来,笑道:“我儿子就拜托你们了。”

梁蘅望马上挺直了身板,一只手按在剑上,道:“放心,婆婆。我作为他的上司,一定会对他负责。”说完,直直的敬了个礼。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敬了个礼。

接下来,见天色已晚,我们大概聊了几句就纷纷就寝了。因为今晚经历太多,加上椅子有点硌腰,有些失眠,我无聊的观察起另外几位的睡相来。

本来尹子渊和他母亲坚持我二位远来是客,要让我们睡床上,但我们也坚持不能让老人家睡椅子,于是最终尹成婴睡到了床上。至于另一张床,我不好意思和上司兼大小姐的梁蘅望争,自然让给了她。

这木屋虽然小了点,但里面还算舒适,通风也不错。银炎山凉爽清新的空气从窗户吹进,十分舒服。尹成婴估计是年纪大了,又解开了多年来的心结,在这舒适的环境下,睡得十分平稳

梁蘅望蜷缩在床上,两只手护在胸前,双腿蜷曲,长长的黑发散乱的披在身后,眼角似乎正闪着泪光。刚刚她看到那对相拥的母子之时,她的神色就有些不太对,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拒绝。不过在我看来,那闪着泪光楚楚可怜的样子,真的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虽然不知道她有着什么样的过去,但我在之后还是要多关照关照她。

在他们之间最引我注意的还是尹子渊,他躺在毯子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一会默默地扯了张纸巾,拭了拭眼角,一会把牙咬得硌硌直响,一会又连叹好几口气,一会又伸出手来,抓向窗外那轮美丽的满月。

“毕竟突然面对这样的事实,他尽管一时不放在心上,但静下心后细细一想,也难以接受。他的身份要求他要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而统治者却一意政化合一,还毁了他的身份地位,囚禁了他的挚友,并想绑架他的母亲。但愿他能撑过这一切吧,尹掌门,加油。”

我自知若是我,也难以走出这一切,刚刚他那坚决的样子之下也有着一颗柔软的心。我和尹子渊不是一个人,无法百分百体会他的痛苦,所以见到他这样痛苦后,我至少不该马上站在批判者的立场之上来批判他对六道木的忠心不够。即使再不喜欢他这样,我也不想果断的认为自己有道理,再去在他面前批判他。至少,我应该先试着去理解他。

我们都是战友了,以后理解他的时间多的是嘿。

我无聊的想着,渐渐坠入梦乡。这次没有做什么可怕的梦,睡得十分安稳。

估计是因为睡得太舒服的缘故,当梁蘅望一脚踹到我身上时,我还不情愿的揉着眼睛,说着“再睡一会嘛”。

“陈晦!马上起床!”

随着梁蘅望的一声暴喝,我一个激灵,马上站起。天色早已大亮,森林里空气十分清新,一片祥和。而不祥和的,则是我面前站着的满脸怒容的梁蘅望。她拿着一个罐头,一瓶水,往我手里用力一塞。

我刚起来,动作有些笨拙。梁蘅望见我这样,不满的撇了撇嘴,道:“赶紧吃!时间十分紧迫,我已经决定好了,在最近几天内,尽快潜入潜监神堂,取得石盒子,再寻找最近的我们的据点,和寒主事他们联系。”

我手中抓着罐头,看着面前秀眉紧蹙,双手交叉在胸前,显得十分严肃的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见状更加生气,道:“你笑什么?”

“梁长官息怒。”尹子渊沉稳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完全找不到昨晚的影子。他一步跨上前,对梁蘅望道:“我母亲就麻烦您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没问题。等他吃完,你们就准备一下吧。”梁蘅望神情顿时松弛下来,右手玩着一缕发丝答道。

见我有些不解,梁蘅望瞥了我一眼,道:“在去潜监神堂前,我想先了解一下附近的情况。”她又看了一眼窗外,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尹成婴正坐在外面的躺椅上,一脸享受的表情。她顿了顿又道:“我在这里照顾尹奶奶,你和尹子渊去探探情况。尹子渊实力这么强,应该没有问题。”

我点了点头,答道:“明白。”

“陈晦。”尹子渊叫了我一声,道:“我们只是去侦查,因此尽量避免战斗。不过如果实在没办法…”

讲到这里,他头低了下去,停了一下,继续道:“那也麻烦你尽量…不要伤他们性命。”

我虽然对这些夏魂生的化一公没什么感情,但如果目标能达成,我心中终究也排斥杀戮。当下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尹子渊见我同意,如释重负的笑了一下,又转头对梁蘅望道:“梁长官,我母亲就拜托您了。我照顾人可能不太在行,但如果是您这样温柔的女生的话,我就完全放心了。”

梁蘅望正无聊的盯着窗外,听到这句话,她那白皙的脸颊顿时升起一股红晕,双手紧紧抓住裙摆,结结巴巴的道:“说…说什么呢!”

正常反应,正常反应。

接着我就低下头来,匆匆忙忙把那早餐倒进嘴里。尹子渊差不多也收拾好了,我吃完后,缓了一下,就和他走出房门,和梁蘅望和尹成婴道了声别,然后沿着尹子渊做的只有他看得懂的标记向外冲去。

“在这大夏天能有如此凉爽的地方避暑,倘若一切都结束了,我真想来这里找个小村庄,在外头挂一张吊床,躺上一整天。”我一边和尹子渊在茂密的林间飞奔,一边和他扯着。

尹子渊听后拍了拍我的肩,笑道:“我还有几张附近游乐园的门票,到时候可以都给你。我以前和苍玉经常去坐那里的过山车…”

他说到一半,突然脸色一沉,不再说了。我当时却什么都没意识到,只是沉浸在自己和六道木重创中盟、为千名死难者昭雪的美好未来之中,有些傻傻的问道:“你们玩的开心吗?”

紧接着我才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对,赶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该提起那些。”

他用力一蹬地,飞起面前横着的一截粗大的树干,道:“没事。其实,不仅神耀宫家,我在高等院上学时因为学习还算不错,人缘也还行,天地人鬼四家家主都是我那时的同学兼好朋友。”

不等我回答,尹子渊便一头撞开面前的树枝,自言自语般道:“傻赤虽然一心想着为雏日效力,但在家里对弟弟妹妹也很温柔。肥藤总是大大咧咧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犯了错误也勇于改正。我们之中年龄最小的小橘不仅仅认为声系可以用来战斗,她也很喜欢各种音乐,什么轻音乐、摇滚乐,她都能即兴演奏几首。至于闷平,虽然家族要求他少言寡语,但如果和真正在意的朋友聊起天,他也会显得十分开朗,满嘴不正经。”

原本嘴角微扬一脸怀念的尹子渊讲到这里,叹了口气,突然紧紧皱起了眉头,道:“但现在,除了神耀宫,他们都成了我的敌人。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的主张和子巅雏日的主张不同,而御五家又必须世世代代绝对忠于雏日,时刻准备为维护雏日的尊严而献身!”

讲到这里,原本正在疾奔的他突然停了下来,带着惯性一拳锤在一旁的一棵高大的松树上。那松树被他锤的震了几震,干枯的松果纷纷如雨般落下。

我这人不太会讲话,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尹子渊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紧接着他又是一拳,喀啦一声,一根巨大的树枝坠落在他的身边,断成了好几截。

看到地上被砸出的大坑后,我顿时站不住了,连忙上前,把他往一旁拉。“尹子渊,小心点…”

“唉。”尹子渊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身躯渐渐停止了颤抖。“我激动了。对不起。”

他抬起腿来,用力的踹在那树干之上,借着反冲力直向前冲去。我见他情绪似乎已经平复,连忙跟上。

“现在轮到我了,我是不是也应该停止这叛国的罪行,去履行我作为皇族的职责呢?”

尹子渊小声说完这句后,我们一路无话。虽然刚刚情绪失控,但他的脚步却丝毫不受影响,我仍然要集中注意力才能跃过路上的残枝,让自己紧紧跟在他后面。

随着我们的步伐,森林中渐渐亮了不少,周围也不再仅仅传来鸟虫的鸣叫声。眼前突然一片明亮,我们站在一条空无一人的高速路旁,阳光一点都不晒,身上感到凉凉的,十分舒服。

“走那边。”尹子渊指了指右边。我顺着那方向看去,一块牌子竖在那里,上面显示“怒市七河,内行300m。潜监大堂,前行1km。”

在指示牌下一旁的大石上,刻着几个大字。

“银炎山本宫潜监大堂,赤乌大神居处。”

“禁止机动车,禁止明火,禁止污物,禁止喧哗。御五家之神耀宫家宣。”

“别管那东西。子巅根本就没把那规矩放在眼里。”尹子渊拉了拉我,道。“先快速的回怒市七河看看,昨晚能出那么大的事,不知道他们派了哪些人来封锁现场。”尹子渊刚一说完,就迈开大步,飞一般的离开了我的身边。我因为连着狂奔了很远,一下子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能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我几步跨过马路,跟着尹子渊的步伐向前方奔去。出了森林后我们面前是一片原野,不远处的那宁静的小村子在这里看得清清楚楚。

远远望去,几条小河从村庄附近穿过,河水清澈见底,精致的小木桥横穿其上。二三层的小屋是这村庄中主要的建筑,房子无不涂着柔和的颜色,在房前院落中的花草映衬下显得分外可爱。四周十分安静,空气分外清新,从山上吹来的柔和的小风在空中盘旋。想到尹子渊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长大,我不禁暗暗升起一股羡慕之情,

走到一块大石旁时,尹子渊忽然挥了挥手,让我停下。我好不容易奔到他身边,停了下来,手扶着膝盖喘着粗气。我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让他慢点,就看到他的一双瞪得滚圆的黑眼睛。

“鬼翦屋黑平…来了。”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村庄外一块无人的草地间有一块明显和周围不同,像是被剪开了一般的和周围不协调。

“你现在是看不到他的,因为他身体附近的一切光现在都被他反弹了,这一招只有他做得到。子巅一定下了决心,要把我捉拿归案。”尹子渊在我一旁道。

我向村庄中看去,尹成婴家附近拉起了警戒线,好几名警察正站在那里和身旁一名身穿印着“天”字衣服的男子说着什么。其他屋中此时走出了许多提着行李箱的人,他们锁好门后,纷纷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整齐有序的上了各家自己的车。一辆载着大喇叭的面包车在房屋间穿行,“请配合我们搜捕叛国辱陛下的叛徒尹子渊的工作,有序离开戒严区”的广播声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辱陛下?”

“哦。对了,梁蘅望还没跟你讲。”尹子渊忍住自己微微颤抖着想给面前的大石头来一拳的手,对我道。“你规划的那出戏,倒也不是毫无用处。现在芒实的不少民众已经对中盟持续不断的灾难现场搜查工作表示了抗议,各国民众也开始驱赶驻扎在当地的维和部队,而政府则是放任的态度。虽然中盟以‘邪教六道木参与了叛乱,因此陈晦和雏日冒充者的发言是不正义而不可信的’为理由,但各国不会这么容易就让这事过去。”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不过你不用内疚,子巅并没有向社会披露我和他的相貌相似的事实。现在子巅只是‘严厉谴责侮辱他名誉的暴徒’,他追捕我的理由仍然是我‘品德败坏’。也就是说,在世界眼里,我仍然在因为被子巅驱赶出天地本总府而无方向的逃亡,并没有参与任何行动。”

“那雏日和御四家…”我忍不住道。

“对啦。他们可不是因为我‘品德败坏’而抓我的,尽管他们对民众,对世界,是这样宣称的。”尹子渊答道。

一辆辆小汽车此刻秩序井然的驶出了村庄,消失在道路尽头。尹子渊又看了一会,转头对我道:“其实你没必要自责。若不是中盟不知道从哪里发现了六道木也在炎鹑人民军之中,并认为六道木可以当做替罪羊,它是不敢贸然进攻的。但现在奇怪的是,中盟相信了你自称的‘我在夏魂生’这样的说辞,通缉令也是在夏魂生公布的。可能是当时摄像机中断了,你离开的样子没来得及传过去。”

我想了想,那应该是当时寒江宿砸毁了摄像机导致的。而昨晚鬼翦屋伊贺见到我时,说我“果然在夏国”,也印证了尹子渊的话。本来寒江宿是想保护我,让中盟转移搜查重点,没想到我被混在卫兵中的天翼院赤名发现,阴差阳错的真的到了夏魂生。我想到这下我们的行动可能还会遭到中盟的干扰,虽然现在还没体现出来,但接下来就不好说了,心中烦闷之情顿生。

尹子渊见我低头不语,拍了拍我,道:“没事,你当时做得很好了。就说你想的那个点子,实在是很有创意。”

我只是暂时有些不快,应了一声后,心里也舒坦了不少。当下我挺起腰,对尹子渊道:“尹子渊,谢谢你。我们下一步该去哪里?”

“下一步啊。”尹子渊向不远处的银炎山望了一眼,云层笼罩在半山腰上,什么都看不清。“潜监神堂。”

呼,呼。累死我了。

我和尹子渊离开怒市七河后,靠在大路边上向银炎山行去。按尹子渊的说法,用不了多久。我想着也就一公里多一点,应该没错。

但不久才发现,一路全是上山道,加之大路边不时开过一辆涂着迷彩的吉普车,我们不敢走大路,只敢在大路旁的森林中行进,一路上磕磕绊绊,裤子上被弄得满是泥土,我的衣服也被森林的树枝挂住了好几次。虽说安全和伪装有尹子渊做保证,但这不能改变我累得要死的感觉。

呃,这应该是很正常的吧,毕竟我在月黍岛听长冈小林说过,潜监大堂是全夏魂生海拔最高的神堂。

但我预想的一公里多需要消耗的体力与现在我所消耗的体力显然不相符。我吃力的迈着脚步,勉强跟在健步如飞的尹子渊后面。

“讲个故事吧。”本来梁蘅望让我们下午四点前回来,但尹子渊看现在都两点多了,我们还没爬上山,索性不显得那么着急了,想让我轻松点,提高效率。“我第一次去找神耀宫苍玉玩的时候,还不知道有这条路,蹬着山间的乱石攀着断枝爬上了山。当苍玉她看到我全身都是泥土的样子时,差点以为是山间的妖怪来找她了,连忙拿着纸幡想‘超度’我。”

他似乎一直不想提起神耀宫家,但现在我看他一脸淡然,很轻松的和我说着这件事,心下也放宽了一些。加之我感觉“神家”一直显得十分神秘,也想多了解一点关于御五家中这唯一不合作的一家的信息,也就放下了顾虑,问道:“尹子渊,你认识她多久了?”

尹子渊顿时步伐慢了不少。“我自小在这怒市七河和母亲生活,在我七岁那年的夏日祭上我第一次看到她。作为全国三大赤乌教神堂之首的潜监神堂主办了每年这里的夏日祭,而历代继承潜监神堂的神耀宫家会亲临祭典现场表演神乐舞。”

他脸上本来有些紧绷的肌肉此时放松了不少,眼睛微眯,露出了有些惬意的神情,道:“因此那天晚上,山下来了不少人,全国各地不少人都赶来感受这全夏国最大的祭典。我当时站在台下,正焦急的等着演出时,就看到当时的家主神耀宫天水带着一个穿着巫女服的小女孩走上了台。”

路边开过一辆装甲吉普,轰隆隆的巨大声音让尹子渊不满的嘁了一声。他拨开面前的树枝,突然转头问我道:“陈晦,你见过我那些天地本装置没有?”

我答见过了,尹子渊点了点头,接着道:“我以前因为整天闷在家里摆弄那些器材,别人叫我出去玩也不去,还天天戴着口罩,在外面几乎从不放下来,而且我自小没有父亲,母亲的举止又总是显得很讲究,因此当时周围的小孩都不喜欢我,老叫我怪胎,还厕所里把我堵住,往我身上泼水。我去找母亲时,她会先找学校沟通,接着她总是告诉我,这不过是斥鴳笑大鹏而已。不过当时我什么也听不懂,一直以为自己很奇怪,不是正常人。”

讲到这里,尹子渊突然停了下来,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我见他这样,吓了一跳,道:“尹子渊?”

“没事。”尹子渊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接着向前走去,边走边道:“其实那些事在现在看来都很可笑,不过那时我真的被他们逼到了崩溃的边缘。而且我当时性格内向,喜欢一个人独处,经常在房间里暗暗思考这些事,虽然知道一想就会十分烦,但就是忍不住要去想他们骂我的每一句话。”

“久而久之,我心里也有些不正常了。我经常十分冷静的面对那些孩子的耻笑,什么反击都不做,但一个人的时候我却将他们的名字写在人偶上,再拿着剪刀把人偶刺个稀烂,再在心中默默地用极其难听的脏话辱骂那些人,经常一做就是几十分钟,一直喜欢的天地本也荒废了。”

我看着面前平静的将自己过去的黑暗娓娓道来的尹子渊,有些震惊,但想到以前自己的经历,如果行事与旁人不同,如果稍微影响到了他人,很容易招来霸凌。说真的,我现在也想不出一个好点子来根除这个可能将长期存在的罪恶行为。

毕竟我自己也的确会对那些行事异于常人的人生出一定的反感,但我每次都会尽力告诉自己我也是有问题的。

尹子渊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头,费劲的从一颗倒下的桦木下钻过,又接着道:“到了最后,我变得很乖僻,十分不喜欢看到别的同龄人被很多小孩喜欢的样子。所以…唉,那时候,我做的事真的罪该万死。”

他突然抛出了这个词,将我吓了一大跳。我连忙手脚并用的爬完了面前的路,快步跟上他,结结巴巴的道:“怎…怎么了?”

尹子渊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当时神耀宫苍玉她刚刚年满七岁,第一次参与祭典。在自我介绍后,不仅是孩子,连大人都为当时她那金冠下精致的鹅蛋脸、拿着神乐铃的小手和气质不凡的穿着白衣绯袴的身子迷住了。”

“我正激动,转头一看,却发现母亲被人群挤开了。我顿时没了观赏的兴致,四处焦急的寻找着母亲。正当人群为苍玉她略显生疏但十分可爱的舞姿而倾倒时,有人在我身后狠狠地推了一把。我刚想转过头看看是谁,就有人一脚踹在我屁股上,把我踹翻在地。”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回过头来,那几个平日老是说我怪胎的人站在我身后,一脸愤怒的看着我。”

“‘你能让开吗,怪胎?’那个带头的姓藤泽的家伙对着我骂道。‘我们要看的是台上那位又正常又可爱的小仙女,不是你这种整天戴着口罩的闷傻子!喜欢一个人待着,就回你家里去,别出来乱晃,她可不是你这种人能看的!’”

“‘行了行了,藤泽。’一旁的家伙踮着脚尖,十分不耐烦的道。‘别在尹子渊那傻子身上浪费时间,赶紧接着看吧。她和那就知道学习的口罩怪胎可不是一个等级的。毕竟,一个是仙女,一个是除了成魔什么也做不了的失败品啊。’”

“一个是仙女,一个是除了成魔什么也做不了的失败品。”

此时尹子渊的表情十分的平静,平静的让我害怕。他见我呆呆地站着,自己也停了下来,看了下表,道:“快点吧。三点整了。大概十分钟后可以到神堂外围,我们只用了解一下现在附近驻扎的战力,就马上返回,下山路会轻松些,我们应该来得及。”

“你后来不会…”

我却没听清他催我的话,而只是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哦。对的。”他突然狠狠地锤了下自己的大腿,但马上又挺起了腰,目视前方,一言不发,眼眶微微泛红。

“其实我们可以聊些别的,尹子渊。梁蘅望做的蛋糕很好吃,要不我们走之前带点鸡蛋面粉什么的…”我见他这样,连忙说道。

“没事。”尹子渊使劲眨着眼睛,接着向前走去。他的步伐变得大了起来,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深脚印。

看到自己脚印后,尹子渊突然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伸出一只脚把那脚印抹平,又接着道:“我从一旁的店铺拿了根棍子,攥在手里,向舞台那边挤去。因为我比较矮,大家注意力又都在苍玉身上,都没什么人注意到我。”

“本来就乖僻的我,看着那万众敬仰的身影,越来越嫉妒。我要告诉他们,看好了,你们口中的这个失败品可以让光彩照人的仙女哭着求饶。”

尹子渊颤抖着小声说完后,又是狠狠地向自己大腿上一锤。虽说我们的身影已经被他进行了声光二加密,但这效果终究有限。不过我当时沉浸在震惊之中,并没有想到我们也许会被发现的事。所幸四周依然十分安静,只有不知名的虫子躲在角落里叫着。

“为什么我敢说出来?因为这的确是我,是我曾经做的,再污浊也是曾经的我。要不是后来我得到了救赎,我愿意遭受最恶毒的唾骂,受最残忍的刑罚。不过不要让我的母亲看到,这不是她的错。”

讲到后来,他似乎开始自言自语。我也不想催他讲正题,他当时的想法的确十恶不赦,但…唉,我也不知道该同情他还是厌恶他。

“救赎这个东西,你知道吧?”尹子渊转过头来,看向我。

“对对,我知道。香流教认为存在于世的最神圣之物之一。”我连忙答道。

毕竟我身边十个人就有六个是香流教徒,我从小虽然不信教,但估计世界上没人没有受到过这世界第一大宗教的熏陶。

“香流教义,每个人都会有缺点,但在缺点发展为极端的不可挽回的恶之前,这缺点可以通过救赎来进行消除。”尹子渊面部慢慢舒展,似乎想到了什么十分美好的事。“还好在那天,苍玉给了我救赎,拯救了差点彻底没救的我。”

我想到他昨晚听到神耀宫苍玉还活着的时候那激动的神情,神耀宫苍玉对他肯定非同一般,但没想到会这么重要。当下向前迈了一大步,等着他继续讲。

“因为像我这样想的人基本没出现过,所以安保也比较松懈,我很轻松的混到了后台,躲在帘子后面。”

“过了一会,外面的音乐停了,接着传来木屐当当的声音,一位侍女陪着苍玉走到了后台。侍女夸了苍玉几句,说:‘这么小就能达到这个地步,你不愧是神耀宫家继承人,果然和普通人不同,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就交给你母亲,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了。’”

“说完,她就离开了后台,苍玉则乖乖的点了点头后,就一人坐在地上,玩着手里的铃铛。”

“我越听越愤怒,为什么我也那么努力的学习,就要受众人辱骂,而你就因为你是神耀宫家继承人,就和我不同,可以在舞台上光芒万丈。当下把帘子一掀,提着棍子就跳了出来。”

讲到这里,尹子渊停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当时如果苍玉马上大声哭喊的话,估计我已经犯下大错,而赶来的众人可能会愤怒得当场把我活剥了皮。”

啪的一声,我因为太过专注,被地上一根树枝结结实实绊了一跤。见他回头看向我,我连忙道:“没事没事。”

“那就好。”尹子渊又转过头去,接着道:“她见到帘幕后突然跳出一个戴着口罩一脸仇恨的小男孩,也吓了一跳,不过她马上就平静了下来,十分好奇的问我是谁。这么多年来,没几个孩子见到我时不露出厌恶的眼神,所以我一下子呆住了,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了?你是来看我表演的吗?对不起,我有点累了,先下场了。而且我做的也不够好,明年这时候我一定能跳的更好哦?不然告诉我你的名字,明年今天我给你预定最前排的位置,行不行?”

尹子渊傻傻的笑着,学着当时只有七岁的神耀宫苍玉说话。

“我当时呆了一下,但看着她那可爱的鹅蛋脸,心里居然想着什么‘就是因为你,我才会被大家讨厌’,一把把我的口罩扯下,高高举起竹签,大声道:“我叫尹子渊,都怪你,我天天都被打,我今天要报仇!”

“我当时只是个小孩,没想到说话时控制一下音量。当我高高的举起竹签准备扎下去时,入口处传来那侍女疑惑的声音:‘小苍玉,有人在吗?’”

“咯噔一声,我想,这下完蛋了,苍玉只要叫一声救命,我就要被他们当场剥皮生吃了。想不到啊,我被骂了这么久,终于彻底没救了。”

“但是…”

“没有啊。我在自己学别人说话玩儿。”

“是吗?小一点声哦,你妈妈还在台上。”

“好的。”

“我吃惊地看着面前眉头紧皱一脸平静的小女孩,有些结巴的问:‘你…为什么?’”

“她走上前来,将铃铛举到身前,认真的问我道:‘你拿着棍子,是怕被欺负想防身吗?妈妈说,我们一族的我的职责就是为人消灾解厄,我不会欺负你的。可以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吗?’”

“几乎没有同龄人这样跟我讲过话,他们一般见到我,不是一言不发就是骂我怪胎,让我快点滚开。我当时突然有些不解,问道:‘你不怕我吗?你看我这样子,我是怪胎,我不是正常人。你不叫救命吗?’”

我能想象得到,当尹子渊否定了自己太久时,第一次遇见不会看不起他的同龄人,是多么的茫然而无所适从。

尹子渊突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但我心中的顾虑马上一扫而光。因为她睁大了明亮的黑眼睛,仔细打量了我一下,突然笑了起来,道:‘怎么会呢?好奇怪啊,你居然和太子殿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我呆了一下,道:‘怎么会?我这种不正常的人…’”

“真的!我上次跟着妈妈去在瀛户的大宫殿参拜陛下时,看到了子巅殿下,他和我差不多大,和我一起玩,还送了我好多好吃的。真的,他和你一模一样,都是一样的大额头方脸,十分的可爱呢!”

尹子渊顿了一下,道:“命运是如此的奇妙啊。”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道。

“后来?我听说我居然和太子殿下长得像,一下子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想到那些整天骂我怪胎的人,我不禁挺起了胸膛,自豪的想着,你们有我厉害吗?你们能和我一样厉害吗?”

“神耀宫苍玉见我眉头上扬,一脸骄傲的神色,不禁笑道:‘你心情好了吗?真是太好了。’”

“她还想跟我说什么,外面的音乐突然停了下来,苍玉顿时惊慌地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头对我道:‘尹子渊,我妈妈要来了,她不喜欢别人出现在这里,见到你可能会生气的。你能告诉我你家地址吗?如果被欺负了,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当时苍玉的表现让我完全打消了原来的恶念。‘尹子渊,怒市七河401号。你…能告诉我你住哪里吗?’”

“当然。我是神耀宫苍玉,银炎山半山腰的潜监大堂就是我家。你住的离我挺近的。我们肯定很快能再见面。”

“我看着她笑着回答时脸旁的两个小酒窝,不由得有些呆了。等到那脚步声已经很近时,她才紧张起来,两只小手推着我,让我快藏起来。我连忙转身迈着最大的步子跑出了后台。”

尹子渊一口气讲完这么多,重重的喘了口气,道:“就这样。这就是我和神耀宫苍玉的第一次相遇。后来我经常去找她玩,多亏了她温柔善良的性格,我身上的戾气渐渐消失了,也爱上了和别人交流。虽然后来我们没有一直相伴,但一有时间,我和她都很乐意去找对方聊天。直到…直到现在。”

讲到这里,他叹了下,不再讲话,专心赶路了。

的确是很不平凡的一段经历。若是尹子渊当时遇见的不是神耀宫苍玉,而是别人,那么尹子渊也许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现在神耀宫苍玉被囚禁在潜监大堂,还是被尹子渊的亲弟弟所囚禁,尹子渊现在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我想了想,决定先不说什么,只是在应该的时候给予尹子渊我最大程度的帮助。

我正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时,尹子渊突然停了下来,向我招了招手,道:“到了。过来。”

我连忙快步跟上,趴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我们对面紧靠着山的位置散布着几栋空无一人的小楼,看上面的招牌似乎是一些小纪念品店,不过此时每一栋都门窗紧闭。再往左则是一个巨大的红色鸟居,附近停着几辆中型装甲车,车旁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

鸟居后是一道长长的登山阶梯,可以看到顶端云层掩映着的的神堂本体。而阶梯两旁长着稀疏野草的山坡上散布着不少人,他们的装束与卫兵明显不同,衣服大概一共有五种颜色。

“呵,也有一小部分神耀宫家臣加入了子巅的阵营啊。”尹子渊小声不屑的道。“这下天地人神鬼五家都齐了,就是不知道家主在不在。如果子巅下了狠心要彻底囚禁住苍玉的话,四家家主和我们之间可能爆发一场恶战。”

山顶云雾缭绕,四周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可怕。尹子渊看了一会,看了看表,对我道:“半个小时下山。快点。”

我再回头看了一眼,那神堂已经被不少卫兵和化一公戒备森严的保护了起来,现在只好回去通知梁蘅望,看她怎么进行安排。当下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下山路明显好走了不少,毕竟我们的平衡能力还过得去,一路向山下猛冲时也不会受障碍物太大干扰。

尹子渊一路疾奔,身旁的枝条被他轻柔的扫开,枝上的枯黄叶片纷纷掉落在地,地上陈年的落叶被他踢开一片,但紧接着又再次聚拢。我虽然早已累的半死,但往山下疯跑还是会的,因此始终没和他相隔太远。

路边又传来了车辆行驶的微响,但那声音和前几次有所不同。我以为只是另一个型号的装甲车,没放在心上,但尹子渊听到后,突然一把扶住一旁的大树,让自己瞬间刹住了车。我来不及停下,连忙将脚刺进落叶中来刹住自己,但还是差点一下子撞到他身上。

我看着身后被拉出的一条痕迹,正暗暗叫苦,突然尹子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马上警惕起来,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马路。

我们这个位置的树木较为稀疏,可以比较完整的看到外面的情况。我找了截树干,和尹子渊一同趴在它后面,等着车辆行驶过去。眼中只见几道黑影,一辆显得十分普通的黑色轿车被四辆车簇拥着从我们不远处的马路上开过。每辆车的窗户都贴了黑色的材料,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边。

“这下麻烦了。”等那几辆车开远了后,尹子渊在我身旁小声道。我回过头去,只见他看起十分劳累的脸此刻却显得一片松弛,双眼闪着愤怒的光。

“那是子巅和御四家的微服私访专用车。”

我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和他一同站了起来。我顾不得去拍身上的泥土,不禁道:“那也就是说…”

“对。”尹子渊默默地攥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神堂的方向。“子巅和御四家家主都到齐了。”

说完这句后,他马上转身向山下飞奔而去,步伐明显比之前要乱了不少。我回过身把我划出的痕迹匆匆伸脚填平,便连忙转身追逐尹子渊而去,任由身后烟尘乱飞,黄叶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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