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能站起来吗？”

——xx·xxxxx，坐在地上，可是杀不了龙啊。

“啊，我叫……”

龙退冶模模糊糊醒过来，家乡破败的城堡墙垛上，她坐在那里，看着外面一望无尽的森林和被雪覆盖的群山。

隐约听到的名字被山风吹散，她突然捂住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隆隆的干呕声。

没有。

不是说的胸部，也不是说的甲胄。

这里本来应该是被魔王开出一个洞才对，为了掩护弓箭手，她舍身撞上魔王重击，这里应该摸到森白的骨茬才对，虽然并没有伤到脊椎，但是也是相当重的伤口。

可是胸口什么都没有，只有粗布的衣服，这还是她小时候穿的，她的父亲送给她，肩头有一朵小花的衣服——

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肩头。

“如果还撑得住，那就——”

这声音很熟悉，非常熟悉。

那是她的父亲，一定是，没错，即使不回头也能感觉到。

啊，想起来了。

这是——那是尚未披甲的童年，不需要背负甲胄的重量，她能够自由自在的在丛林中奔跑，无忧无虑，在城堡的墙上来回跳跃。

抬起手，她对着明媚的太阳张开手掌，感受这份轻盈的感觉。

很轻松。

想要让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

可是面包是需要钱的，调整龙血的秘药也是要钱的，教廷会给他们这份钱，可是并不是白给的。

屠龙，用恶龙的头颅，换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此时，巨龙的低吼划破天际，破风而来。

她下意识的触碰肩膀上的手，却没能感受到另一人的温度，只摸到一片粘稠的液体。是血，是熔火，这个触感太熟悉了，自己的血液就是自己的武器，就算不看也能立刻意识到。

“你还能站起来吗？” 第二次听到同样的呼唤。

——xx·xxxxx，你的伤需要尽快治疗。

阳光、城堡、森林，不知何时转变为焚烧殆尽的地狱图景，灰白、漆黑的烟尘和余烬似是乌云遮天蔽日。

龙退冶下意识握住自己的左臂，又因为幻痛而本能的快速松开。

魔王只是随便一挥手，就有超过破城锤的巨力，在一拳重创魔导构装体之后又轻易砸断了自己的手臂，她为了能继续战斗，生生将断裂的骨骼插回破碎的位置，催发血脉的恢复能力，暂时将断骨固定住，让她还能拿的起剑。

只是这样特别疼，非常疼，尖锐的骨骼碎片就像小刀嵌入肌肉中，只要发力就会感到凌迟般的剧痛，疼到让她这般优秀的战士都很少使用这样战斗续行的技巧。

她确认自己的手臂，没有扭曲的外形，没有破碎的臂甲，用力攥紧手心，也没有疼痛。

不知何时，自身已经不再是坐在城墙的墙垛上，褐红色鳞片的巨龙倒在她的脚边，还在沸腾的龙血濡湿了她所坐的地面。巨龙还怒睁着双眼，却再也不会合上，不会转动，散发着耀光的熔岩从尖锐的牙齿边流淌。

自己的枪，原本的，没有被升级过的，用了二十年的老版灭龙机枪，直插在恶龙的头顶，贯穿颅骨和大脑，以及下颚，牢牢钉在地面上。

“如果还撑得住，那就——”

想起来了，这是——那是她的生活。

屠龙。

可是屠龙并不是结束。

和故事中不一样，她在讨伐巨龙之后并不等于能直接去酒馆里喝一杯，然后舒舒服服痛痛快快的冲个澡睡觉。

龙退冶就算历经千难万险的击杀巨龙，也要砍下巨龙的首级作为凭证，尽可能搜刮一下珍贵的宝物放进自己的盾牌中当做额外收入，找一条小溪清洗自己的盔甲以防吓到村民。

做完一系列事后工作，最后拖着疲惫的身体找到自己租住的旅馆住下，记得用恶龙的头颅向教会回报。

她手头的钱可以让自己活得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但享乐会腐化坚定的意志，让自己在屠龙的时候离死亡更进一步。

所以她不会，也不能选择那样的过活。

只是，追击恶龙，屠龙，追击恶龙，屠龙。不然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呢？

很富有，却也很忙碌，忙碌到甚至没有心情感到落寞，没有时间抱怨自己活得并不像是个英雄。

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但绝不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对自己的工作并没能感到骄傲和荣耀。

只是，屠龙，除了屠龙，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她觉得有点累了，累到想要先睡一觉，再去砍下恶龙的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你还能站起来吗？” 第三次听到同样的呼唤，语气各有不同。第一次温和，第二次焦虑，第三次绝望。

——xx·xxxxx，跑！那不是人类能够对抗的——

深处的场景再次转换，空气中焦糊和腐烂的气味被大海咸腥的风一口气吹散，蔚蓝的天际和蔚蓝的大海在地平线交汇，不分彼此。

龙退冶抱着膝盖，坐在温暖的沙滩上，她已经记起来那些忘却的历史，物语的细节，自己的遗憾，还有其他等等。

她知道，在不久之后，在海面的彼方，会先有扭曲的角探出水面，随后就是巨大的头颅，再之后就是占据视线所有空余的巨大身躯。

七首七冠十角的大红龙。

亚巴顿。

神之大敌。

毁灭日。

终焉灾厄。

此乃灭绝希望之所在。

人类锻造的钢铁在祂面前不堪一击，无异于纸片的脆弱。

人类的努力、挣扎、觉悟，在祂面前与玩笑无差。

大地深处传来轰鸣的震动，仿佛星球都在为那如约而至的灭亡哭泣。

“如果还撑得住，那就——”

龙退冶想要哼歌，她也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只是在酒馆里听舞女哼唱的小调，不知为何印象深刻的记了下来。

在肚子饿的时候经常不自觉的哼出来。

那个男人给我的鱼罐头还真是难吃呢。下次请他吃

她从地上撑起身体，向远方的大红龙走去，渐渐，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向着那代表“绝望”的存在冲锋。

——不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探讨自己能得到什么才能得到前行的动力呢？谁规定的？

——所以我凭什么不能去做我想要做到的事情！

——我知道赢不了，可是哪又怎样！

——我觉得现在我所做的事情，是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即使是我这个只知道屠龙的家伙，也可以试着在历史上留下些许印记！

黑金的骨架，秘银的甲片，山铜的锋刃，从记忆的深处唤来，人形的巨龙再次披甲，迎着风，迎着浪，奔跑，冲锋！

钉射刺枪远远的发射，然后锁链带着她飞跃数千米的距离，攀附在巨龙的头上。

仅仅一片普通的鳞片都有足球场的大小，恐怕在太空中都能看到这一片红色吧。

她这样想着，心情狂热与兴奋交错，哼起小调最激昂的一段。

穿刺枪模式，开启。

啊，出血了——所以，还是可以干掉的嘛！——

前击炮模式，开启。

迸射的血雨涂满了她的甲胄，却远远未能熄灭心头的熔火。

“如果还能撑得住，那就——”

——————

“——那就砍下她的脑袋，龙退冶！”

为了维持烈焰封禁，让勇者能取得少许地理优势，血液几乎流尽。

身体和甲胄千疮百孔，破破烂烂，壁垒塔盾已经完全碎裂，灭龙机枪也折断了三分之一，断裂的部分卡住机关，无法再次变形。

——如果还撑得住，那就砍下她的脑袋。

——当然，我还撑得住，相信我，我会做到的。

锁链回收，一圈圈卷在腕轮上，最后已经麻木的，甚至神经可能已经坏死的手触碰到了灭龙机枪的手柄。

架起武具的姿势宛如本能。

用这具干枯尸体般的身体，即使是这样残破的身体，也确信自己能够向前迈步，也能向前挥剑！

斯蒂尼用仅剩的一只手紧握长枪，将魔王穿挑在枪尖。

瑞雯已经重伤濒死，而她的魔导构装体遵循遗志，用尽最后的魔力，光剑迸发出亚空间碎片的波纹，从魔王的前胸穿过，并将她向上顶起。

凯瑟琳的弓已经断成数节，她双手各拿一支箭，从后方钉进魔王的双眼，并后拉强迫她仰头——

——从而，露出脖颈。

挥剑，只要挥剑就行了——

黑色的血像是喷泉一样涌出，喷溅，实在不像是人体内能够容纳的计量。

魔王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头颅打着转飞上半空。

很好。龙退冶在心底说道。很好，这样，我确实做到了些什么。

终于——这个词就像是实现了夙愿的亡魂所说的，龙退冶沐浴血雨，畅快的长出一口气，却已经没有力气再次吸入空气。

漆黑与猩红交织的甲胄，重重向后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