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没有谈过恋爱，还没有举办过婚礼。”
“这件婚纱，是我成年的时候，卡瓦特王宫送来的礼物。很遗憾忙着做实验没能回去，现在想想，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见过父王和母后，有点对不起他们。”
“现在最后的愿望，就是想要穿一次这个婚纱。”
“能够，请你，站在我的右边吗？”
她一脸严肃的表情说出这些话。
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对别人公事性质的询问，本来就没打算他人同意一样。
不过不可能吧。如果毫不在意，新娘不会捏坏百合花束，伸出的手也不会颤抖。
“噗。”
“这很好笑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阴影如丝绸缠绕上身体，将阴影世界储藏的仪式礼服置换到我身上，捧起她纯白的手，轻吻她的手背：“自然，如你所愿。莉琪贝拉·卡瓦特公主殿下。”
莉琪贝拉的表情顿时明亮起来。她放下面纱，挥手，魔导组件开始播放《婚礼进行曲》，并铺成一张红地毯。
轻握她纤细的手，和她并肩向前缓缓前进。
在那一群群阵列魔导机械之中，冒出来一个又一个构装体。
有的有巨大的头部，三倍于躯干的手臂和腿。
有的有坚实的身躯，壮硕的双手，就像一个球。
有的非常灵巧，只有不到一米的长度，旋翼让它能够在狭窄的缝隙中自由穿行个。
有的就非常像人，甚至还穿着衣服。
构装体们走到红地毯两侧，不约而同的鼓掌。钢铁皮肤的碰撞并没有发出激烈的刺耳声音，与之相反，那是让人觉得有些温馨，温柔的掌声。
一阵花瓣雨落在我们头上，我抬头，看见小型构装体在上方提着篮子，抛洒花瓣。
“很漂亮，对吧？”面纱阻挡了我的视线，不过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很放松。
“对啊，你费心了。”
我点点头，诚恳地说道。
这并非为我准备的婚礼，而是为她思念中，某个已经永远回不来的魔导技师的婚礼。
献上赞美，献上敬意。
这是仪式，也是祭礼。
走过漫长的红地毯，一起停在一个小型礼坛之前。
对面的人穿着神官打扮，只是瞳孔不规则的收缩、对焦，证明他是个仿人构装体。
他手捧生命女神的教典，朗声发问：
“在这个神圣的时刻这两位可以结合。如果任何人知道有什么理由使得这次婚姻不能成立，就请说出来，或永远保持缄默。”
一片安静。
就连斯蒂尼和瑞雯也许不理解这件事对莉琪贝拉多么重要，但她们至少明白应该尊重这份庄重的态度，连呼吸的声音都尽量放轻放缓。
等待片刻，神官继续对莉琪贝拉发问：
“你是否愿意接受她成为你的合法丈夫，与他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吗?并承诺从今之后始终爱他、尊敬他、安慰他、珍爱他、始终忠于他，至死不渝?”
然而莉琪贝拉只是等着，什么都不说。
因为她的等的人不在这里，不是我。
神官对我问道：
“你是否愿意接受他成为你的合法妻子，与她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吗?并承诺从今之后始终爱她、尊敬她、安慰她、珍爱她、始终忠于她，至死不渝?”
我也像莉琪贝拉一样沉默，不发一语。
因为莉琪贝拉期望听到回复的人不在这里，不是我。
“现在，请交换戒指。”
莉琪贝拉递给我一个小首饰盒，但看起来很舍不得的样子，我刚要拿的时候，她却迅速收回，贴在胸口紧紧抱住。
对，不应该是我，可是我在代替你理想中另一个人的位置。
我朝莉琪贝拉单膝跪下，双手合握着她的手，在无名指的位置轻轻摩擦。
“莉莉，这不是，你的愿望吗？”我说。
只有这次，她没有反驳我的称谓。
一个首饰盒颤抖着，放在我面前。
“好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打开首饰盒，取出其中的戒指，温柔的旋转，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莉琪贝拉好像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上的戒指，翻来覆去的看着。突然想起来仪式还没有完成，打开另一个首饰盒，准备拿出戒指。
我却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
“算了吧，这个，你留着吧。”
莉琪贝拉沉默了一会，收回首饰盒，紧贴胸口，小声开口：
“……嗯，也好。”
她向神官点点头，示意可以继续。
“新郎和新娘都已经充分同意神圣的婚姻，在诸神和来宾的面前见证了同样的事情，互相发誓完毕并接受了戒指，我宣布他们结为夫妇。从此之后，任何人不可把你们分开。”
按照白银时代的婚礼习俗，接下来应该相互接吻，但莉琪贝拉那边毫无反应。
她根本不肯和我接吻，所以从这里就该结束了，享受着这场虚幻婚礼最后的余韵，呼吸着这稍纵即逝的梦幻。
“……啊，非常感谢，已经可以了。已经，足够了。”
“……”
构装体们统一退开，但并未走远，围成一个大圈，让斯蒂尼和瑞雯也进入其内。
莉琪贝拉放低身体，端正的跪坐在礼堂之前，整理跪坐姿态婚纱的皱褶和折叠方式，高高的昂着头颅。
“瑞雯，”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与自信：“拔剑，斩吧！”
“不！莉莉不不是说我们不会有事，不用担心吗？！”
瑞雯跑上前来，在莉琪贝拉的身后。
想要去用力摇晃她，让她清醒过来。
但又害怕她太脆弱了，可能轻轻一碰就坏掉碎掉。
“应该说不必担心，真理探求会的一切后事都已经安排好，你无论怎么活着，为何而活着，都已经自由了，都不用担心真理探求会。”
“可是我办不到！莉莉是我的朋友啊，我怎么能杀了你！”
“你的朋友一路前来，杀了很多人，你认识的卡西欧、布朗、伊芙和奥帕，你不认识的菲，都是为了你自愿去死。你打算辜负这份决意吗？”
“瑞雯，这是必须的，你没有看过异端审问会一定要杀你，所以，你必须……”斯蒂尼也来劝瑞雯。
“不行不行不行！”
“这是必须的。”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一定还有，斯蒂尼不是一直这样走来的吗？”
“别太相信神明，神明不一定神圣啊。”
“对于邪恶的方法无法应对正义啊。”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必须杀了我，亲手杀了我。”
“做不到！”
“瑞雯必须成为英雄，这个分量必须比原本就是勇者的斯蒂尼更高才行。”
“我从来就没杀过人！”
“当我是魔族，是异端，是人类之敌，杀了我！”
“只能这样！”
“不行！”
“杀了我！”
“动手啊！”
“不可能！”
“你必须做到！”
“不杀人不行！”
“不行！我真的不行，做不到的！”
“拿着剑，抓紧剑！”
“剑很锋利，我不会疼！”
“不行！”
“必须杀了我！”
“但是……”
“没有但是！”
“动手啊！”
“我做不到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么我来帮你。”
我自阴影而来，吐息着名为“恶”的烟雾，吹拂在瑞雯的后颈，让她打了个寒颤。
将瑞雯的手按在剑柄上，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不许她逃跑。
教她如何握紧，如何抽剑，如何让剑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何让剑切入骨缝之中而不伤及骨头，如何切断筋肉而不被夹住剑刃。
手把手，教她如何杀人而不让人感觉疼痛。
如何斩下人类的头颅而不带出血液。
嘈杂的喧嚣声戛然而止。
被斩断的纱巾如秋叶般飘落，轻柔地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松开将瑞雯的手固定在仪式剑的手，站在瑞雯身前，双手郑重的捧起那颗头颅，从身体上摘下来。
血液这时才汩汩流出，染红了纯白的婚纱，和地上凋落的头巾。
我黑色的风衣和裤子也被血染成了褐色。这时我很喜欢的一身衣服啊，但没有溅到瑞雯身上，这身衣服也发挥了它的作用了。
“现在提着这个，从这里走出去。”
我把头颅递给瑞雯，她只是震惊的瞪圆了眼睛，嘴巴半张忘记合拢，没有半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