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做到些什么？”
当然是，实现人们的愿望，希望这人世再也没有魔族，再也没有人类天然天生的仇敌。
“你想要为了谁而达成这一切？”
当然是，为了那些孩子们，为了这世上每一个抵抗魔族的英勇之人。
“你认为自己能做到吗？”
当然是，不知道。
对自己的力量从来不抱有确实的自信。
对前方的道路从来不怀有过分的期待。
每一天的早晨，都做好在黄昏死去的准备。
这绝非浑浑噩噩，不知生死的堕落者，救圣，他反而是认清楚了自己，也看清楚了世界以及外界的伟大者，知晓自己是如何的弱小与卑微。
进而，与绝望隔绝一般，做好继续前行的觉悟。
此乃大觉悟，大勇气，大气魄。
那份绝强的意志，无愧圣者之名——
——瞄准目标，笔直的前进，无论在哪里倒下都不会后悔。
怀抱着理想溺死——这是仅次于“实现理想”的好结局啊。
想到这里，稍微停顿，我稍微后退一小步，预判救圣的拳头够不到我之后划出大圈的长戟斩击，带出大片大片的血雾。
普通人应该在第一时刻重伤死去的伤势，他咬着牙，忍着剧痛承受下来，调整呼吸之后，再次出拳。
我叹了口气，说：
“以及，你打算，怎么杀我？”
当然是，没有办法。
除了费瑞尔之外没有谁能够杀了我，安德烈斯乃是必然归来的灾厄，就算这个世界毁灭我依旧不会死，无法死去。
只要还有“善”的概念，“恶”就不会消失，有光必有暗，放纵恶（我）代表着潜在的助长恶（我），剿灭恶（我）代表着必须先确立恶（我）。安德烈斯乃是不老不死，不毁不灭的终焉灾厄，除非万事万物归于虚无，时间空间皆化为湮灭。
“救圣，你杀不得我，除非将世界焚毁殆尽，人理尽数埋葬，历史沉入虚无，这样才能站在我面前，才有可能摘下这颗头颅。可是想要杀了我，就意味着成为我，成为终焉灾厄，先一步做到我本应该去做的那些事情。”
“为了拯救世界而毁灭世界，这是你想要的吗？”
“不！当然不是！甚至完全相反！”
“你应该清楚，无论我杀多少人，吃多少人，意味着其他活下来的人都是我的恩惠。如我在最初对你所说，我要这世上十分之一的人命，换来终焉灾厄永不归来，魔法文明极大繁荣，这样的双赢，难道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加正确的事情吗？向后眺望一千年，你且看，且看！是你选择的道路死去的人更多，还是我选择的未来死去的人更多！”
“……你都懂，对吗？你看透了这一切，并且尽数理解。圣者绝非愚人，只是知晓太多而沉默寡言，不发一语。”
“即使如此，你也要杀我，拦在我面前。”
“为了什么？”
“为了人类，为了世人万众的祈愿。”
“嘛，毕竟这就是你的本质。”
“‘并非选择最正确的方向’，而是选择‘人们最期望的方向’。”
“真是——”
“愚蠢。”
“愚蠢！”
“简直愚蠢！！！”
无端的感到愤怒。
一点点，因为失望而产生的愤怒。
他如此轻描淡写，如此鲁莽愚笨的，竟然……
就这样让我用心准备的局势，剧本，大抵都失去作用；我所预期的辩驳，诡计，全都无所作为。
“你真的是，认真地向我发起挑战吗？”
“圣者，你在瞧不起伟大者吗？我可以随时拒绝你的挑战，我可以随时认定你为僭越，全力全开，就算你是圣者，也会被位格瞬间碾碎！”
血雾爆散，随即被长戟带出的烈风卷走吹去。
维嘉用心为我缝纫的大氅，用的是来自魔界鬼面蛛主弦丝织就的布料，她目前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布料，她说这是为我在无终城建立的典礼上准备的衣服。
即使贴身厮杀我也尽可能保持大氅的清洁，避开救圣的每一次攻击，驱散血雾。
而就在刚刚，第一滴血落在衣服上，第二滴血落在面具上，接着是第三滴第四滴还有更多更多。
很对不起维嘉的心情另说，不过，本来穿这身衣服是为了表示对救圣的尊敬，但现在没有必要了，那么就算染上血，我也想任由心底燃起的些许愤怒火焰燃烧。
“死吧！去死吧！——这些咆哮全无意义，不仅仅是因为我带着面具，也因为你不会恐惧。可是——”
“——对我有！”
狂乱的斩击，挥舞长戟。
一次又一次切断了他的肌肉和骨骼，一次又一次震碎了他的血管和内脏，如果是普通的人类，已经死去无数次了吧。就算是救圣也已经受到过量的伤害，恐怕在他解除武技架势“假装强壮”的刹那就会变成一团肉沫。
放下矜持和优雅，让你看看，以荒狂与暴乱为力量的纯粹怪物，有多么强大！
长戟卷起风暴，裹带土石，仿佛恶兽打算将那天下独行的旅者嚼碎。
击打、捶打、撕裂、洞穿、切断——他呕血，被击倒，却还是，坚定不移的站起来。
为什么还要站起来？
“你想要怎么死去？”
“对待死亡就像朋友，与死亡好好相处，真是美妙的词汇——然而我无法认同，毫无效率可言，毫无意义可言，毫无价值可言，你在想什么，救圣？千里迢迢来到白银的时代就是为了赴死？你真的在期待击败我吗？难道你认为你能够和我永无止境的厮杀直到青铜黑铁，就像费瑞尔所做的一样？”
“在讲什么笑话！”
“……”
“…………”
“……等等，赴死？”
我向后大跳一段，暂时停下猛攻，思索着这个词。
似乎，也许这样就说得通了……
“喂，救圣，我再问一遍，你是为了什么而来？”
他还是没有回应，笔直的，冲上来，继续战斗。
“你认为我是正确的吗？这是前提。”
“如果你认为‘是’——只要思考过就会知道，即使我并非正义，但必然是最优的正解——那么接下来呢？接下来又会发生些什么？”
“要知道，你依旧是站在人类的一方，救圣是人类整体的圣者，而非某一个国家，某一个种族的圣者——”
“——回到我最初问你的问题，”
“人类像杂草一样割了又长。”
“魔物像杂草一样割了又长。”
“魔族像杂草一样割了又长。”
“——哪一句是正确的。你的回答应该是——”
“全都不对。或者，只有没有知性的魔物刨除在外。”
“真是，愚蠢……”
“你以为自己有神明那么伟大吗？你以为自己能像神一样平等的爱着所有人吗？你以为称呼你为圣者的人有谁？”
“救圣，你也许会回答‘只是见识到了自身的丑陋’。可你本应该是站在人类那一边的大义，我们是魔族，是恶党，是世上一切的丑恶，绝不承认自己是人类……”
“……啊啊，这就是，你所期待的，不辜负所有人的心愿，不背叛所有人的期待，最后得到的美好结局吗？”
“蠢货……明明有人在等你回去……”
“嘛，还是不为所动的冲上来吗……”
“那么如你所愿，我现在得到了，用来杀你的理由。”
将爱戟像标枪一样投出，因为速度过快，救圣只能凭借本能，抬手反震飞来的长戟，戟尖只刺穿了他的肩膀而非心脏。
过重的长戟大幅削弱了救圣的行动能力，他忍着疼痛，打算先拔出长戟。在拔出之前，我就已经抵达，抓住手柄，横挥长戟将他甩开。
像刚才重复了千百次的攻击一样的动作，也有不太一样的地方。
救圣用手捂住左肩的伤口，在那里，长戟洞穿的伤口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气中。
武技架势“假装强壮”，依旧在起效，但有些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已经无法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