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学园的大擂台总共举行了四天。
无名剑圣放倒了一个又一个对手，但始终没能等到奥古斯都出现。
“他不会来了，四天前我就说过。”
“……甚是，遗憾。”
他眺望着学园主楼的方向，仿佛知道那里也有人在和他对视。
“该走了。”我催促道。
工人已经准备好拆卸擂台了。
“嗯，吾知道。”无名剑圣点点头，留恋的走下擂台，并且时不时回头。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在他身上感觉到人应有的情感，而不是一切行为情绪都理所当然，毫无意外。
后来在前往极北冰原的剑门关的路上，我和他说了这件事。
“吾自然是凡人，无可否认，平凡的活着，平凡的努力，平凡的力量。那么期待有同胞为自己送终，这样平凡的愿望自然也会存在。”剑圣摸摸自己的下巴——他似乎开始长胡子，当然一个月的时间不会太长，但他下巴上硬茬的，漆黑的，毛毛刺刺的胡子，确实是生长出来。
他大概是变年轻了——其实剑圣身上的变化很不好形容，原本他身上的特征近乎全部消失，也就是他自称的“斩去”，看不出年纪，看不出偏好，看不出特色。
现在陪他旅行一个月，能明显感觉到，无名剑圣的形象鲜明起来，不，不是修饰上的形容方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好像从文字的空泛描述，变成了实实在在存在的，可以留下图像印象的，人。
我现在可以用文字明确阐述他眼睛的颜色，头发的长度，脸上的皱纹，而之前剑圣斩断自己的“故事”的时候，我只能朦胧的描述他大概的气质。
在此基础之上，他变得年轻了。
旅行的时候，无名剑圣不再是第一个表示要休息的人，步伐越来越稳健有力，就连肌肉也饱满起来。
“能负生长的人又怎么能说得上平凡呢？平凡的人又怎么能获得神明亲自送行的殊荣呢？”我双手抱着头，懒懒散散的回答。
“卿的见解与真实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神明赠与的殊荣，吾才会取回青年时最强健的体魄，以全力应对。”
“嗨呀，我知道……毕竟你并不是什么天才，既然做到了连天才都难以触及的事情，想必是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吧，不，我不问，也不想听。”
“……卿心情应该不错才对。”他苦笑。
“正是因为刚刚和女朋友和好，所以才不想听你说麻烦的事情，请让我将好心情保持到最后。反正你肯定是又讲出来一大堆我不想听的内心独白，去和茱莉安说啦，她肯定不会拒绝你。”
“有时候会把想要否定的话，说给一定会否定你的人听——魔王卿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我从来没有过没有纠结到这种程度，也没有不相信自己的结论，自轻到这种程度……”
“正是，卿乃是傲慢、强绝、伟大集于一身的超凡者，吾不过一介凡人。于是，卿能否以全然不在乎的态度，嗤笑着，轻蔑着，听听一个凡人的倾诉，临行前的呓语呢？”
走进剑门关的要塞之中，那数百米高的通天门扉无论如何都难以掩盖。
无名剑圣的目光扫过前来见证这场巡礼终章的人们，神情一如既往，如水般淡然，无喜无悲，不贪生亦不厌死。
他要找的人不是他们，他想要看的东西从他们身上找不到。
走过长街小巷，众人如同见证帝皇加冕般狂热、激昂，他们欢呼着，为剑圣献上花环与赞美。
而人们不理解的是，他们讴歌的大英雄，天下无双的剑圣，自认是个平凡平庸的小角色。不过恐怕就算他们听到剑圣的声音也不会认可吧，毕竟英雄就该是伟大的，荣耀与精神集于一身的。
无名的剑圣低声轻语，嘛，也许声音并不低，但是淹没在飓风浪潮般的欢呼中，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
“吾只是个普通人，在一个文明而蛮荒的时代出生，应该说蛮荒更多一些吧。”
“吾和吾的爱人、亲人、友人，并无不同，一样的血，一样的追求，一样的觉悟，差别唯有——吾愚钝不堪。虽习得架势，强，也仅仅是强，除强大之外空无一物，吾的语言、思想、精神，皆是局限于凡人，并不伟大。”
“吾想要看看剑术的巅峰——一如他者战士；吾想要以战士的身份战死——一如他者战士；吾想要让故土永世安宁——一如他者战士。吾的愿望，只是普通的愿望，吾只是空洞的强大。”
“于是，吾希望勇者能为吾践行，而非神明赐予的殊荣，吾……无由受此荣光。”
“若说能留下来，有价值留予后人的言行，传承——笑话，若是世上再无愚者如吾一般，那才是正解。”
“至于茱莉安……她……”
“我猜，你是打算遗留些什么话，让我说给她听？”
我刻意用不耐烦的态度说道——毕竟这是他想要的，而我也不是个富有服务精神的魔王，只看在他临终的份上，按照剑圣的需求帮忙也好。
“对，正是如此……吾这番软弱且无趣的话，在卿的耳中一闪而过即可，不需传给他人。茱莉安，吾有话留给她……”
“为什么不自己说给她听？虽然茱莉安和伊尔现在去忙，不过只要你想，我随时能叫她回来。”
“因为她就像吾的女儿一般，如果见到她，就会想起她对吾的期待，吾可能……”
“没有觉悟赴死。”
这样。
愚蠢。
眷恋。
不舍。
“……软弱，对，吾害怕吾渴求苟延残喘于世。于是，最后的留言，请卿代我传达。”
但大英雄总会理解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然后做出觉悟，眼神重新恢复清明与自己的骄傲。
“……说吧，我会帮忙的。”
我摆摆手，帮人帮到底，想要说什么快点吧。
现在已经走上剑门关演武场的台上，中央祭坛周围的神官的仪式已经接近尾声。
神明降至，死斗将至。
有些话再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吾一生最为自豪的事，就是从未为他人的期许，扮演过虚假的自己。从未欺人，亦不曾自欺。’这样，对她说吧。”
“只有这些？”我挑起一边的眉毛，诧异的看着无名的剑圣。
还以为这么庄重的态度，会来一篇两千字左右的《别茱莉安书》呢。
或者，至少，留下他的名字。
“剩下的学识、力量，就拜托卿代我传授给她……如果太多自夸的话，未免也太难为情了。”剑圣笑了，笑得那么平淡，平和。
如同出席一场友人的聚会，彻底放松几小时之后就将带着几分酒意归来。
我耸耸肩，转身离开演武场。
辉光已经在凝聚，原则上诸神商定不干涉此次魔王入侵，神明如果仅仅是为无名剑圣送行还好，但如果和我处在同一个场所会很麻烦。
神明那边会很麻烦。
无名剑圣挽起袖口，将香炉放在地上，抽出腰间两柄剑中的钢剑，反持剑柄，握紧并贴在心口。
“谢谢。”
最后，他嘴唇的形状似乎是想要说这个词。
随后低头，双肩下垂，这是战士的礼节面见神明。
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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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毕。
对即将化作自己力量和血肉的食物表示感谢，其重要性不亚于对创世者、神明、父母表示感谢。这是不是大家常见的习俗不清楚，只不过是她老爸教给她的习惯之一。
不过看大家没有在饭前对食物致敬的习惯，应该是很小众的习俗吧。
斯蒂尼对冻僵的双手哈气，让自己稍微暖和一点，然后从怀里拿出小刀来，从狼的腹部开始切割。
她不会老爸擅长的空间魔法，不会安道尔常用的阴影魔法，没有维嘉的那种只有炼金术师才能用的空间环，所以装备必须全都戴在自己身上。
于是她的甲胄必须考虑装备的放置空间，为了让自己更灵活轻便的活动，战术口袋的位置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好处在于，就算被困在禁魔领域，她也能掏出各种道具，虽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禁魔”和“被困”同时出现的情况……
坏处在于，每次勇者小队出门冒险，维嘉和安道尔两人身上什么都不带，轻松的像是去郊游一样，而自己要考虑食物、武器、保养物品、魔药、战利品收放、总体重量等等问题。
毕竟斯蒂尼并没有维嘉小姐的四次元裙摆。
说到裙摆啊……
将狼的内脏掏出来放到一边，准备一会扔掉，沾血的手在狼身上稍微擦擦，摸摸自己的侧脸，幻痛仍然存在。
斯蒂尼撇嘴。上次想知道维嘉小姐在裙子下面塞的那么多东西究竟去哪了，稍微……好吧，用力掀起了她的长裙。
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少女忘记自己当时看到了什么，只记得当悠悠醒来的时候，脸肿成了包子，上面还留着通红的手印。
“恐惧与饥饿，或者是两者的结合，乃是人类始终无法躲开的梦魇。”
小山洞外的暴风雪骤然变大，随着群狼嚎叫的声音响起，空灵的声音似乎穿过时间与空间而来，直击她的灵魂。
“所以我才想问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或者杀了我？”
少女已经见怪不怪，她熟练地将剥完皮的狼串在圣枪千驰，架上火堆，撒上一点盐巴，开始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