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我确确实实，亲手杀死了她，‘圣女’。”
“这不是很好嘛。”
“也许我愚笨不堪的主人您并不觉得，但事实上从隐于幕后的波澜来看，做出干扰我方进展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你是说有人在帮助她？就算是不看报告的我也觉得很理所当然。”
“……”
“想想看，如果不配几个保镖，光凭一个战斗力等同于半只鹅的花瓶公主，大概在旅行的半路就被魔物袭击死掉了吧。”
“那么剩下的那些余党？有必要清理干净吗？如果您的回答是‘有必要’，那么请指派杜兰或维克多，我因一时冲动，以个人名义向‘圣女’承诺过放过那些人，虽说是冲动，但我认为遵守自己的誓言，优先于现在尚且不算严峻的现状。”
“……没必要管，如果你说世界上都谁对我们有敌意就杀谁，那么人世剩不下几个人了。我们的敌人很多，正因如此，所以每次行动之前先要写策划和备案，如果有人再捣乱我们的计划，那么再阻止就好。”
“鉴于放出憎恶魔王一事需要有人承担责任，主要由您和贝伦兹负责，我并不清楚这方面的布置。请问有需要我插手，帮忙警戒的问题吗？”
“严格来讲，没有，我指挥贝伦兹动的手脚全都是有利于人类的——除了放出憎恶魔王这件事之外，所以如果有人想要阻止我，只能从这件事上入手，不过……”
负责看守憎恶魔王希尔薇亚的光玉小姐，已经被养废了……
字面意思。喜欢吃，喜欢有人赞赏，喜欢和人的交流，喜欢得到承认——如果简简单单的，不需要付出努力就能得到这一切，那么谁还愿意去辛辛苦苦，吃力不讨好呢？
近一年中，光玉小姐享受的就是这样的生活，除了“看看这个世界”之外的愿望，全部由救世魔王军代为实现。
也就是说她只剩下“想要去看看外面”这一个愿望。
即使人类此时发现憎恶魔王的封印异变，也没办法重新关住一个想要离开的人心。
欲望这种凭空产生的东西，会被合乎逻辑的道理说服，但从来不会被压倒。
今天的报告完成，维嘉例常鞠躬行礼之后离开房间，我则开始享用刚刚端上来的小羊排。
三分熟，还带着新鲜血腥味的小羊排让我的味蕾得到些许满足。
这顿早餐中还有同样的牛排六份。
“接下来，要去，放出，憎恶魔王？”
歌莉娅在我旁边，单手托着腮，趴在桌子上，鉴于她并没有在正规饭点向维嘉要求食物来看，她的心情应该不算很好。
“我，认为，这不是，正确。”
“对人类来说只有损失的事情，从人类的方面看来当然并不正确。这点我并不否认哦。可是这也是妥协过的结果，我与某位神明缔结过协约，用‘只死去四千六百六十二万六千零九个人，并给予人类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作为代价，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可是，安道尔，说过，好结局。”
“是啊，没错啊，但是这个所谓的‘好结局’定义，考虑的时间范围是多远？”
“不知道。”
“大英雄在意灾难中死去的人数；而我着眼于灾难带来的价值；神明看重的是一百年、一千年之内，这样的灾难还会发生几次。我谋划‘释放憎恶魔王’这一计划，也在那位神明的认可之下。”
“嗯……嗯？”
歌莉娅用手轻轻敲敲自己的脑袋，偏着头，灰色的双眸黯淡无光。
好吧，看来她还是不懂。
“简单点，这样来说吧，在我印象中的好结局已经和你讲过——”
“无终城。还有，冷翠的，时代。”
“——正解。神魔远离人世，伟大者的权柄没有像青铜时代一样沉入大地，但也高悬天空，与人世隔离。”我将黑胡椒酱以罐为单位涂抹在羊排上，对歌莉娅解释：“但是这一过程中，我需要说服神明‘人类不需要你们保护’，不仅仅是再召集神魔签订一次‘原初协定’就可以。”
我需要，所有神魔认同远离人世的契约，对，就是所有。与和平会议那时不一样，只要有一个神明或魔王拒绝签订契约，我就无法将人世与魔界和神国隔绝。
动用武力将那些魔王打服，这件事可以委托老爸萨斯特，最古的暴虐魔王有这种实力。
但神明大多都是死脑筋，傲慢而固执，是伟大者的通病。即使海顿承诺祂会尽可能说服神明，但是我这边还是有必要在人世获得话语权，拉起一列人，告诉神明他们有必要离开人世——这就是双管齐下。
其中“借助憎恶魔王事件，从影术士安道尔脱身”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像个英雄一样死去，我留下的东西才会具有意义。
“就没有，其他，方法吗？”
“我可以理解你不希望灾难发生在勇者学园这样人员众多的城市，当然还有其他备选的方法，比如凤鸣山脉的八首龙蛇、极北冰原的魔界传送门、无尽之海的巨兽利维坦，都可以，但我倾向于唤醒憎恶魔王，可控性最大，代价最小，预估死亡人数最少。”
“可是……安道尔，承诺过……”
“是得到好结局，但无论什么结局，总要有人去死。在权衡可能出现的死者数量，与我需要以‘影术士安道尔之死’带来的效果之间进行比较，我认为我的做法是合理的。有什么问题吗？需要我给你看各种资源的算式吗？”
“嗯……”
这下就算是不会看人脸色的我，也知道歌莉娅的表情意味着不开心了。
索性放下刀子，将最后一块小羊排囫囵吞下，转身正面朝向歌莉娅。
“公主殿下，要不然这样吧，我可以给你看维嘉上报的，有关人世现状的种种数据，你来给我一个‘十五天内能让影术士安道尔的传奇得到一个合理落幕，与那份英勇之价相得益彰’的策划，你能写出来吗？你能让双赢的结果更前进一些吗？”
我等了歌莉娅大概五分钟，知道她脑袋上传来的热量透过空气传达到我脸上。
“……不能。”
“也行，那么我这边再退一步，向后一些，为了实现‘半年内神魔远离人世，人类决定自己命运’的‘冷翠的时代’，还是从现状出发，给你详尽的数据，你能写出来这样的计划吗？”
“不能。”
“无所谓，把问题倒退到尽头，你认为如何避免‘魔王不断入侵，死伤不断，且终焉灾厄终究会到来’的问题？同样，我给你数据，请给我双赢的策划，这次没有时间限制。”
“不能！”
“别自暴自弃啊，是你想要理解我所谓的‘正确’，没问题；你想要看我的剧本，没问题；你想要一个更好的，更加美好的未来，没问题。都没问题，什么问题都可以商量——如果你有更优的解法，可是，你有吗？”
“……”
“现在我已经给出来了。”
“……”
“死多少人，我又能得到什么。你无法反驳我，没有可以辩驳的话语，那么为什么还是不认同我呢？”
“……”
歌莉娅还是偏着头保持沉默。
我戳着她光洁的额头，一字一顿的说：
“因，为，偏，见！你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所以觉得只有人类才是人，只有人类得益才是得益，只有人类的受伤才是受伤。”
“我正是讨厌你们这一点，并不公平公正，才坚决拒绝与那些自诩正义的家伙划为同一阵营。”
“恶党从来不会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因为恶党的身份本身就能解释一切，我们有欲求，我们很贪婪，但至少我们不会对自己说谎。”
“公平公正的看待对错和得失，承诺与誓言，不允许自己曲解，也不允许他人违约——这就是，恶党的矜持。”
“懂了吗，公主殿下？”
“所以我是正确的，而你，不是！”
也许我说的重了一些……
“……”
歌莉娅把小脑袋低垂到臂窝里，趴在桌子上。
“呃，公主，殿下？……”
水迹从她的袖口迅速向外蔓延，很快就在桌子上形成一滩小水潭。
这是，哭了？
我不知道女孩子的眼泪是酸的还是甜的，但我肯定歌莉娅的眼泪是机油味的！我隔着半米都能闻见！
学名叫做魔导液流是高阶类人构装体中用于连同全体的物质可以在魔导液流泵中注入魔力随即给出一个巨大的出力虽然本身会蒸发但价格也不算太高——
——这都无所谓啦！
我刚才到底在注意些什么东西！
女孩子哭了该怎么办来着！
门口的维嘉还敢偷笑回头你等着！
对了对了应该这时候拿手帕但出油量也太大了吧那一沓吸油纸来维嘉！
我尴尬地抓抓脸，就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也很绝望啊！谁知道魔法皇帝造出来的‘人魂组件’黑盒是怎么个运作模式！
“……那个，时隔一周，我打算去找光玉小姐讨论下解封的问题，你要一起去吗？啊，如果不去的话，可以找维嘉一起随便去哪里玩……”
“去！”
歌莉娅猛然回头，几滴魔导液流甩在我衣服的前襟上。
“我，要求，理解！”
觉得她最近的话语中，语气越来越强烈，情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像个真正的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