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神贾斯特斯不再说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加重了权杖的动作。

……虽然说是加重力气，也只是和之前相比。正义神甚至连腰都没有弯一下，左手始终背在身后，全凭右手挥舞权杖。

每一击都精准砸在斯蒂尼的圣剑上，带下一大片圣剑的残骸。

最初徒手捏碎圣剑的上端，而现在圣剑只剩下半个剑身。

斯蒂尼不甘心的后退着，一次次上前，一次次被更强的力量压回来。凡人，赢不了神明，无论过多久都是如此。这个笨蛋不会承认这一点。

如果是刚才狂躁的正义神，祂现在应该补上几句“蠢货”，打击斯蒂尼的言论，结合实践，用切身体会告诉她，正义之间的纷争是何等的残忍，她坚持的自由思想是何等愚蠢。

但神明现在似乎平静下来了，虽然手上的动作更重，但精神似乎平静下来了。

祂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打算再争辩了。

神明每向前踏一步，斯蒂尼就必须跟着退一步，而我也跟着他们的脚步，不断走着，见证着。

发力技巧、斩击时机、种种魔法、武艺，依旧是凡人的技艺。

斯蒂尼能斩开天空大地，也是没能超越凡人的界限。

以这凡人之身，如何能触及苍天？

正义神左手背于身后，高贵地挺直脊梁，踏步前行。

每一次权杖的砸下，宛如海啸，宛如奔雷，宛如命定，宛如终焉，每一击都是世界的一次毁灭再重塑。

祂没有使用超凡的力量，仅仅是武艺，哪怕是武艺也是超越了凡人的极限，抵达神之彼岸。

短短的几分钟交手，正义神有二百零六次机会砸碎斯蒂尼的头，

七百八十三次机会捣碎她的内脏，

一千九百四十次机会折断她的手臂或敲碎她的膝盖。

杀她，不杀她，都由神明定夺。

而正义神只是沉默着，瞄准那柄折断的圣剑，一击接一击，用权柄不断捶打断口。圣剑的碎片随着斯蒂尼一路后退一路铺洒，秘银精金等珍稀金属锻造的合金碎片散落在百米的地面上。

当圣剑只剩下最后三分之一的剑身的时候，斯蒂尼到了极限。

单膝跪下，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汗水满身满脸全是，大口大口喘息着，嘴边偶尔滴下一两滴血水。

剑拄在地上也无法起到支撑身体的作用，因为实在太短了，基本上只剩下个剑柄的长度。

战士的巅峰战斗时间是有数的。全身心紧绷，走在生死一线上，脑袋极速运转，思考每一次出剑的机会和受伤的可能。也许龙族或翼人这样天生作为战士而创造的生灵可以持续更长时间战斗，但毕竟是有数的。

身怀诸多神明加护的斯蒂尼能够持续战斗七日不歇，在第八日太阳升起后恢复全盛状态，并且力量大增，只要再第八日的太阳光落下之前停止战斗就不会有副作用。

可是这是计算的战斗时间，战斗的间隙、安全距离的稍微放松，都能让精神和身体快速恢复状态。

原本斯蒂尼深知“以战养战”的战斗方式，可是短短几分钟体力和精神就耗尽，只能说明，神明在战斗的过程中全盘压制，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每一次攻击恰到好处砸在喘息的瞬间，让斯蒂尼强行迎战，没有好好呼吸的余地。

字面意思，权杖荡开断剑的动作永不停息，斯蒂尼仅仅是防止断剑脱手而出就要耗费绝大精神，更何况她并不甘心失败，还打算找机会反攻。

结果就是，神明的力量大大超乎预料。

……其实能够在浪潮般的猛攻中寻找微茫的呼吸机会，继而支撑到现在，她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现在她连站起来都做不到，自然也无法继续维持传奇魔法“英雄葬仪”。

正义神抬头仰望，静静看着这个纯白的世界渐渐染上真实的颜色。

我们出现在巡天都市的街道上。

街上的众人们也看到了一个散发着此世无存的辉光的人形，如果不是“只要勇者在场，豁免权就不会失效”这样的设定，在场的所有人会在一瞬间明晰何为正义，然后被过于伟大的思想冲刷，变成正义神贾斯特斯的一部分。

渐渐行人们也感觉到不妙了，直视神明，其实和直视魔王没什么差别，精神污染与精神升华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事情，最后都是一样倒霉的结局。直觉让行人们快速远离这一区域，且不可回头。

就连在异端审问会门口静坐的女仆们也慌忙跑开——在我发送阴影波动后。

现在这片区域和“英雄葬仪”的小世界里没什么不同，只有我、斯蒂尼以及神明还在。

神明让权杖化为光芒消失，闭上眼睛，迎着吹来的风，张开手臂，静静感受。

“不是这样的。”

祂说。

“风中应该能听到孩童的欢笑，爱人的情话，智者的灼言。而不是这样苍冷而寂寥的风。”

神明走到路旁的花坛，细嗅花朵的芳香。

“不是这样的。”祂说。

“花香应当是让人幸福的味道，能闻到太阳的温暖，月亮的柔和。而不是这样气味因子的堆积。”

神明鞠一捧泥土，鞠一捧水，不顾弄脏他纯白的衣袍和高贵的手，任由水和土在风中扬撒。

“不是这样的。”

祂失望的闭上眼睛，缓缓摇头。

“在我回忆中，世界不是这样的。”

神明看看我，又看看凄惨的斯蒂尼，希望我们能给祂些许的回应。

可是斯蒂尼没力气说话，我更是要防止崩溃神明扩散祂的领域到全世界，紧张的防备着神明的举动。

原本计划神明刚刚出来的时候，就用隔断权限领域的收藏品劈头盖脸一顿砸。好处是能够完全杜绝神明动用权能更改人世的规则，是比较稳妥的处理方式，而坏处就是观赏性差，并且出师无名。

斯蒂尼帮我起了个好头，超额达成我对她的期待——让神明质疑自身的正当性，现在神明从“英雄葬仪”的小世界里跳出来，也没有第一时间重整人世有关“正义”的概念，说明斯蒂尼的话确实让祂疑惑了。

不，应该说已经确认了吧。

无人回应。神明点点头，说：

“你说的对，这不是我的世界。不是我发誓守护的世界，不是我发誓守护的幼子。”

“现在，这个人世已经不需要绝对的正义，你们更喜欢自由，对吧。那种无拘无束的思考，得到天马行空的答案，哼，像个蠢货一样，没有价值，没有效率，没有意义。”

“唯一有的，就是自我满足，自我肯定。”

正义神鄙夷道：“仅仅这样，对神明来说，就是全部了？”

正义神叹惋道：“仅仅这样，对幼子来说，就是一切了。”

祂叹了口气，仰望星空神国。

似乎诸神也在回望着下面的同胞，白日当空时，群星闪烁与日争辉。

“你们的想法呢？”

正义神发问，却无人回答。

没有人想否定这份正义。

群星闪烁着，投下诸神的关注，也仅此而已。

“我错了吗？”

“让人世再无徒劳的血与泪，有错吗？”

“来啊，说服我，击败我，用你的理告诉我，我是错的。”

神明不再狂躁，只是平静的诉说着祂的不甘。

那份丑恶的情绪到此为止，现在没有愤怒、怨怼、不甘，甚至额头都不会皱起，这样超越善恶的灵魂，这样超世离世的形象才符合一个神的身份。

“我懂了，哼，我懂了。”

“我没有错……只是时代不再需要这份正义了，对吧？”

“承担起自由带来的代价，咽下自由成长的苦果，这是幼子与诸神共同的选择……所以不再需要我了吗？真的，真的不想承认这无血无泪的正义了吗？”

神明面有悲色，脑后生的大光也黯淡下来。

下雨了。

乌云堆积起来，遮蔽了刚刚还是万里无云的星空。整个巡天都市被笼罩在疾风骤雨之中。

并不是因为下雨，让正义神悲戚；而是因为神明的哀痛，所以才会下雨。

“可是我还记得自己立下的誓约啊，我说过，我会守护创世者所爱的一切……”

瓢泼大雨倾斜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神圣，生疼。谁也不躲不逃，就留在这雨中，等待命定的未来。

一切都将写在历史上，一切都已写在历史上。

我没有退到街边店铺的屋檐下，而是选择和斯蒂尼及正义神一起承受雨水的冲刷，安静的看着他们，见证传奇的发生。

正义神，祂是第十三位根源神，本应在十二顶之座当中再加一位。

司掌的权限领域包括：绝对的正义，唯一的正解，必然的正论。

独自裁决、分割，一切义与不义，善与非善。祂所言的正义，必然是最优的，祂所取的路，必然是最快的。

若正义神贾斯特斯将正义整合，重掌“正义”的权能，世界就将回归黄金时代，无血无泪的时代——虽然残缺，但祂现在是唯一的正义神，确实能做到这点。

——所以正义神贾斯特斯才必须死。

白银时代和黄金时代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绝对正义”这一概念。这是我在看过阿比盖尔的弑神剑历史后，获得的新见识。

时光不可倒流，是因为我们不允许它倒流，那样只会让世界更糟。

所以黄金不可归来，贾斯特斯也不能活着。我和海顿共同协定这样的历史，所以这便是命定。

祂必须死，而且不能由神明或魔王动手，要知道从七日战争开始就没有神魔厮杀，这样会造成争议，会对旁边的和平会议产生糟糕的影响。

所以只能由斯蒂尼动手。

我在思考，什么样的动作把弑神剑“警醒”递给斯蒂尼更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