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在走廊中推进，斯蒂尼闲得无聊开始看两旁的壁画。

虽然无法理解魔法文字的意义，但是透过文字，似乎有更多有趣的东西。

就比如隐藏在大量雪花中的一些图片，记录着某些过往的故事。

“兰伯特·萨亚……”

“——这是一个伟大的英雄，在勇者中也是善始善终的一位。”

斯蒂尼读出那人的名字。看着祖先的故事。

他是最初的勇者，有金色的头发和铅灰色的眼睛——这是科隆纳皇室的标志。

他原本的名字应该是兰伯特·科隆纳，人族魔法皇帝所罗门王的子嗣之一，在黄金落幕，白银新生的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带领他的人民在荒芜的战场上开拓土地，建立国家。

那是勇者的血脉尚未积累足够的加护和魔力的年代，最黑暗的年代，他被诸神选中作为勇者之后，依旧过得很辛苦。

兰伯特终其一生都在猎杀魔族，三个魔王倒在他的枪剑之下。

当他杀死了入侵人世的最后一个魔王，沟通四散的人类国家，那时他已经是人世最强的存在。有一日在神殿祈祷，神明对他说：

“你应当死去了。”

“是吗，我的时日已到。我就知道，人世不会允许一个过强的人永远守护世界。这是魔王入侵是一场博弈，要给人类希望，却也不能让魔王绝望，勇者就是这样的身份吧。”

“你传承了你父亲的睿智，然而……”

“我已有觉悟，我的孩子已经长大，我已经和妻子告别，神明啊，我已经觉悟长眠了。”

“离下一次仪式还有很远，你还有时日可活，应当死去的，是王的身份，勇者已经是超世的存在，不应干涉人世的决策。”

兰伯特默然。

其后第二年，盛传英雄王兰伯特·科隆纳被魔族暗杀，皇后、公主、王子都死在乱战之中，由其胞妹艾德琳·科隆纳继承皇位。

五十年后，魔王再次入侵，初代勇者旺达·萨亚迎战魔王。

他说，这个名字是令他骄傲的父亲给予他的，意味“救者”。

“这么说来我们家先代还有皇室血统啊！”

“——只是流着笨蛋的血而已，从魔法皇帝到勇者，始终都是笨蛋。”

斯蒂尼看到这里，猛地拍手感叹。

随即想起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翠绿色头发。

“……看来血统很稀薄了，去找歌莉娅蹭饭也不会认的吧。”

“——不过没什么值得欣赏的东西。”

她有些泄气，继续边走边看。

凯恩·萨亚，活得最凄惨的勇者。

历代的勇者中，反被魔王杀死的也有，但普遍都能安安稳稳活到善终。

凯恩是过劳死的。

在初代勇者旺达之后约四百年，随着文明的不断进步，黑暗的入侵迎来一波高潮。

六位魔王入侵人世，在凯恩耗费数十年时间，拼死击杀其中五位之后，最后一位却完成晋升。

“憎恶”魔王，希尔薇亚，拥有的权限领域之强，甚至堪比最古老的魔王。

希尔薇亚行使权柄，从自己在魔界的领域中宣召魔族大军，就算是勇者小队也没办法对抗山海般的魔族。

又因为“憎恶”的倾向乃是毁灭她憎恨的人世上的一切，人类确确实实面临存亡危机。

所有人类，包括所有种族在内，派出一切能够动用的战士，组成战团，趁着魔族的大军尚未整编完成的时候倾注全力，进攻魔族占领的人世中央地带。

勇者凯恩只身前往魔王殿，盗走“憎恶”的魔器，让希尔薇亚的力量降到最低。

人类九族组成的战团突破了层层封锁，摧毁了连接魔界的传送门。

最后勇者与他的伙伴一起联手，勉强压制“憎恶”魔王，使用月族的圣物将其永久封印。

四十七岁的凯恩正当壮年，在讨伐魔王结束，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建起城市，大部分战团的成员回国，也有一部分为了防备魔王的再次入侵，决意在这里传授学员战斗的技术。

那天，凯恩坐在长桌前，忙完了当日需要处理的事务，用力的伸个懒腰。

“武技和魔法的传授划分越来越细致，队长啊，干脆我们开个学园好了。”曾经是勇者小队刺客的女子对他抱怨。

“也许几年之后就会有了吧。我们已经给后人留下雏形了，再怎么发展，就看继承者怎么想了。”

“咦？队长不打算当校长吗？明明你的声望比任何人都高。”

“太麻烦啦，我忙着杀魔族，已经忙了三十年，也该休息啦。你知道我的妻子吗？”

“队长已经结婚了？！我已经没机会了？！”

“哈哈哈，抱歉啦，我已经买好了明天的飞空船票，明天就要回去啦，不知道我家的小孩现在多高了。”

第二天，凯恩在他的床上与世长辞，手中紧紧握着回到家乡的船票。

“真是可惜诶，太可惜了。”

“——真是可惜啊。”

斯蒂尼咬着指甲，郁闷的感慨。

“明明就差一点就能回去了”

“——然而命数如此，一开始就是写好的悲剧。”

斯蒂尼扭头，看看身后，一个人影都没有。

再环顾四周，还是没有人。

最后她仔细端倪走廊的画壁，看着那些魔法符文，说：

“就是你一直在嘀咕吗？用我的声音，诱导我的想法？”

光滑的石壁上隐约投影出自己模糊的轮廓，周围的魔法符文纷纷填充在这个幻影中，让倒影越来越清晰。

石壁对面的自己嫣然一笑，开口：

“——当然不是，画壁中的自己怎么可能说话呢？”

一个**的少女从画壁中跃出，面貌、身形都与斯蒂尼完全一致。

“诶呀！这一代的勇者直觉真强，你在历代勇者中发现我的用时排在第二短，恭喜你。”

“我不想要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怪物的恭喜！”

斯蒂尼身手去摸腰间的圣剑，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只好握拳，摆出战斗的姿势。

“要说区别还是有的，嗯，应该就是心脏的位置不一样了吧。我的在右边，你的在左边。还有，说来惭愧，我相当的弱呢，完全打不过你。”

因为跃出时候速度过快，两人的额头撞在一起，镜影少女揉着红肿的额头，毫无歉意的向斯蒂尼打招呼——这点确实和本尊很像。

斯蒂尼没有摆出战斗的架势，因为直觉告诉她，对方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你是谁？”斯蒂尼没有忘记自己正在进行诸神的试炼的事情，但这不影响她的好奇心发作。

“一个非人之人，非圣之圣，一段无名无姓的思想，仅仅能做到聆听到神明的授意而已。”

镜影装模作样的对斯蒂尼一鞠躬。

斯蒂尼被逗乐了。

“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像安道尔啊。”

“我是什么，我是谁，其实都取决于你。”

当镜影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竟然真的是安道尔的脸！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分别的时候，他穿的阴郁吟游诗人装。

“我并不是谁，我只是你印象中的那人，你觉得我像什么，我就是什么。”

“……呃，感觉没有敌意，但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都说了，我没有名字，没有属性，如果要问怎么称呼我，不如直接称呼我的内在。”

“不懂。”

“‘理’，你可以称我为‘理’。”

使用安道尔肖像的无名之物如此说道。

因为感觉对方没有敌意也没有危害，斯蒂尼就带着这个家伙一起前进。

不过就算是前进，悠长的走廊也似乎没有尽头，只有画壁上一幕幕书写勇者家族的传奇，斯蒂尼越来越饿，也越来越不耐烦。

“……我们真的是应该这么走吗？”

她看着理又吸收了不少魔力符文——奇怪的是，理依旧弱的不堪一击。

“只有这样一条路好不好。”理也苦着脸摊手。

“可是我饿了，就没有什么指引吗？没有指引给我条面包也好啊！”

斯蒂尼总是觉得安道尔就在旁边，虽然理论上知道对面是个幻影，可还是忍不住用对待安道尔的态度说话。

比如说撒娇之类的。

“我也没办法啊，只能继续往前走，等等，我说你就对自己家族的传奇不感兴趣吗？历代前来试炼的勇者大部分都很向往祖先的故事啊，有的还会来回走勇者画廊两三遍呢。”

“我是有点兴趣啦，不过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斯蒂尼抬眼稍微看看，把壮阔的死斗一览而过。

“老爸很少给我讲先辈的故事，他说，我们应该记住的不是死者，因为他们都已经和历史一起埋葬在过去。”

她摸着墙壁前行，庄重的动作带有某种仪式性，见证一幕幕的厮杀，献上敬意。

“人生短暂，更应该去珍惜生者，留给听不到也看不到的死者就太浪费了。”

“你说，人生短暂……吗？这也是奥古斯都教给你的？”理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是啊，人生短暂，确实是呢。”

斯蒂尼开心地笑着，继续走马观花的观览画壁。

画壁上面记载着一个又一个勇者的传说，渐渐的，勇者的名字在斯蒂尼看起来越来越熟悉。

“……曾祖父……祖母……然后就是，老爸，还有我？”

勇者，斯蒂尼·萨亚。画壁上写着她的名字。

斯蒂尼一时困惑地停下脚步。

画壁不是像她想的一样，是有人记录的勇者传奇。

毕竟奥古斯都和自己都还没死呢，可是这些壁画看上去同样古老，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产物。

斯蒂尼不是历史学家，不知道怎样分析一块石壁究竟是什么构造，刻画的风格又是什么时期。

她茫然地看着前方，前方依旧依旧有长长的走廊，依旧有画壁，依旧刻画着一个个勇者。

这是一条记录历史的走廊，而历史包括过往，以及未来。

“那么，你还会看吗？”

理在她的后方发问。还是安道尔的声音，听起来却和刚才轻佻的闲聊截然不同。

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一座祭坛上，回答祭祀的提问，回答诸神的提问。

斯蒂尼没有急着回答，反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这是理当抉择的时刻。从现在开始，你见到的就不再是‘过去’了，你还想要看‘未来’吗？”

也就是说，回答这个问题也是诸神的试炼的一部分。

“你究竟是谁？”斯蒂尼背对理，又问了一遍最初的问题。

“一个非人之人，非圣之圣，一段无名无姓的思想，一份自说自话的理由，仅仅能做到聆听到神明的授意而已。”得到的答案也和最初一样。

“所以，勇者斯蒂尼·萨亚，你选定何方？”

“不看！”

斯蒂尼不再回头，目不斜视，加快脚步，径直向前走。

“你的理呢？你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的未来，老爸的未来，我的孩子的未来，因应该由我们自己决定，果应该由我们自己吃下。而不是靠一张画壁写定一切，我们则照着剧本表演！”

在斯蒂尼身后，理满意的点点头，并跑起来，追上斯蒂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