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开始的迎击魔物大军算起，现在魔物的种类反而大幅减少。
这就涉及到所谓“沉没成本”的心理问题。有些魔王认为有两个英雄守门，可能到决斗结束也无法攻破剑门关，于是放弃继续投入自己麾下的魔物。而有些则认为只要投入更多军力，虽然现在有损失，但只要能给神明找麻烦，得到晋升，一定是能得到足够的回报。
简单来讲就是赌徒思想，认为自己投入太多，却想要投入更多赚回来。
零零散散，有撤退的魔王，也有投入更多军力的魔王，总体而言，进攻的烈度没什么太大变化。
沥血魔蝠这种有制空权的玩意，是第一时间要打下来的。
我用力投过去一柄影枪，然后就专心面前应付一般用于攻城的吞炎恶兽，没再管那边的事情，不过听见沥血魔蝠凄厉的惨叫声从上至下，应该是解决掉了。
当第四次重斩命中吞炎恶兽的前腿膝部，它终于悲鸣着跪倒下来，我也顺势转身，绕到它的侧前方，巨剑下劈，斩下这颗丑陋的头颅。
“菲斯……还是叫你瓦伦坦吧，比较安全。剑圣那边的决斗结束了，我们要不要回去？”
“……进攻仍未停息。”
“可是我很想念我家冰箱里珍藏的杜松子酒，想念我柔软的大床和维嘉柔软的身体。”
“……”
“嗨呀，开个玩笑。我还不至于没耐心到在即将结束的时刻放弃。不过你倒是应该退场了，蓓尔已经离去，你再不走诸神会找你麻烦——虽说你现在走也有点晚了。”
“然而，进攻，因我们而来的进攻……”
前世击坠星空神国的时候，我见过菲斯的真身显化，那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和现在一样低沉。
他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又重归沉默，用手盾将铁傀毒鳄的拍击卸力推开，趁机近身贴近对方，用手中的剑灵巧的将魔物肢解。
对，就是肢解，长剑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切入对方最薄弱的关节，然后，切开，让对手服从于重力，自行瓦解。
随后转身，冲向第二只蚀地蛆虫，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
“哈，别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瓦伦坦，你的眼睛太高了，以至于你无法用凡人的眼光看世界。我承认神明是全知的存在，但全知并不代表理解与认同，试着将双眼放低一点吧——虽然现在应该说的正好相反，抬头看。”
投枪与弓箭有一瞬间如乌云一般，遮蔽了天空。
远程攻击附带有爆炸、消散、净化、破魔等等效果，进行阶段性打击，清空了周边一大片区域。而为了保护我和菲斯，并没有对城门附近攻击，不过我们两个也很快将残存的几只魔物杀灭。
“反攻了？”菲斯看到有整队编制的敢死队从城墙上溜下，对远程攻击后残存的魔物补刀。
“剑门关本来就是个空壳，常备军为各大王国提供的精锐部队，甚至为了守门还有翼人军团和龙族的配给。他们不会死死防御一面城墙，城门是抛弃式陷阱，市区是陷阱，街巷是陷阱，各处都是陷阱，足够入侵者死光，或者，己方死光。”
剑门关是为了同时防备内外双方的进攻，以“被攻陷”为前提而设计的要塞，而随着“被攻陷”的过程，给对方造成大量杀伤。驻扎在这里的军队不需要保护市民或者财产、田地什么的，他们要做的是守住通往魔界的大门，也仅仅是为了守门。
但是迎接这样的攻势是非所愿，并非本应该出现的死伤，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总有一天会有魔王组织兵力进攻剑门关，但无论如何不应该是现在。
不应该因为“阻挠决斗而进攻”，造成人们的死伤。
菲斯大概非常困扰吧，就算他不摘下面甲我也清楚。
因为神明的任性妄为，让本不该死掉的人死去
“嘿，听我说，如果我们……”
“且慢，不听，告辞。我知道你想要邀请我去杀魔物，在敢死队死掉之前杀光魔物。然而我拒绝，我要回去了，不想让你欠我这份人情债。”
“为什么？”
“因为‘英雄也有疲惫的时刻’，好吧这是对世人说的，对我而言只是‘没必要’，连回答这句为什么都欠奉。不过对你呢……给你的理由应该是‘多信任人类一点’吧。”
“……”现在暂时没有魔物聚拢过来，而溜下城墙的敢死队也离我们挺远，听不见我们说话，于是我和神明大人也有工夫闲聊。
而菲斯在神明当中也算是话少的那个，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发言。
“就像我们（魔王）称人类为‘凡人’，你们（神明）称人类为‘幼子’，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看不起人类，不相信他们的能力，并没有将他们和自己摆在同一个平面上。”
“我不想和你争吵。”
“我也不想，我也不愿做毫无意义的事情，这只是忠告，对一位并不适应人类的身体、位格、情感的神明的忠告：不如多信任人类一些。”
菲斯摇摇头，手中的剑与盾反而握得更紧。
“这正是问题所在，我依旧使用神的视角，知晓这队人的此行有去无回，他们的爱人、亲人、友人，再也等不到他们的归还。如果没有我们的干涉，这件因我们而起的争端必然以悲剧收场。”
“神明向来如此傲慢，你们生而为神，而魔王都是从卑微成长为手握权柄的伟大者，于是我至少理解人类所谓的‘觉悟’与‘牺牲’。同时我们也不会去追求完美的结局，那太过遥远，而且愚不可及，倒不如放手让人类自己选择，这样，至少他们死的不会有怨言。”
“这场进攻本应与幼子们无关……”菲斯的剑依旧没有收回剑鞘，即使周围没有能够冲过投枪与弓箭防线的魔物，他还是不肯放松。
“而凡人的决定本应与你（神）无关。”
这是尊重的问题。
尊重对方的决定，赴死的觉悟，前行的意志，如果对方并没有请求帮忙，那么自然也不需要施以援手。
人类，也有人类的骄傲与矜持呢。
“凡人正在成长，难道你坚持要将幼子他们按回摇篮中吗？”
“千百年来，始终如此。我们正是用这样的方式庇护人世。”
“那是过去，”我没必要也不想解释更多，将巨剑沉入阴影中就是对神明邀请的答复，“时代改变了，将要改变，或者是正在改变，旧日的神明、王者与英雄也需要跟随世界而变化。现在你们可以让凡人自己去决定，探索——”
“——以及成长。”
我抓住敢死队挂在城墙上的绳索，爬上城墙，向守卫长露出……疲惫的神色是怎么做来着？算了，还是死人脸方便。
礼貌的向守卫长表示自己体力不支，表达无法继续战斗的歉意，这种说法反而让守卫长松了口气，他连声道谢，塞给我一包金币，并邀请我去后方城内等待。
我猜也是。
就像虽然勇者广泛活跃，不过一般很少直接参与讨伐魔王，因为魔王普遍优先攻击收益更大的各个王国。而王国的常备军也需要证明自己不是白吃军粮的，国王必须证明自己有守护自己国土内领民的实力。
如果勇者凑上去直接干掉魔王，这算什么？作为国家，作为守护者的地位和在？反而会嫌弃勇者多管闲事。
这就是为什么二十四魔王入侵人世，斯蒂尼还是每天乐呵呵的和我们一起出门冒险的原因——除非偶然撞上，或者自己老家被炸了，一般国家发布官方的邀请函之后勇者小姐才会讨伐魔王。
现在我作为“影术士安道尔”，是在“力量神代行者瓦伦坦”的邀请之下参与防卫战。不过力量神殿的支援力量本身就已经让剑门关的常备军很不满了，虽说都知道是好意，不过还是那句话——多管闲事。
和守卫长告别之后，就不管菲斯那边怎样，径直去演武场。正赶上决斗结束散场，如果不是委派维克多帮忙锁定茱莉安，恐怕还会浪费更多时间。
神明已经回归星空神国，剑圣就埋葬在那片红梅的花海之中，并非人世的具体某处，现在演武场上空无一物。
茱莉安木木地坐在演武场外围的长椅上，双手抱膝，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应该退场。
“少女，你会让清扫人员很为难的。”穿过人群，我坐在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