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能到这里了！魔力泄露太严重！”

现在我们处在异端审问会和真理探求会战争的中心点。

在躲过一具大型的构装体，高达六十米的铁力士三型，像山丘一样硕大的脚之后，斯蒂尼急打转向，让装甲车方向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笔直的返回撞在铁力士的脚上。

当速度从千米每小时瞬间降低到零的时候，所有人都有种想要给斯蒂尼一拳的冲动。

但很快我们就开始感谢斯蒂尼歪打正着的运气：

铁力士被对城用高阶神术“惩戒之锤”击中头部，仰面倒下。如果当时继续开车，所有人都逃不了被上百吨的钢铁压成肉饼的结局。

装甲车熄火之后，斯蒂尼无论如何都无法重新启动。

“弹药也快打完了！下面怎么办！”

妮维法尔的武器系统也不是万能的的，一时间出其不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还好，拦不住所有上前来进攻的异端审问官或魔导技师。

当安娜透过小车窗，平刺镰刀柄，并用诡术第三次打出敲击效果，打晕了上前的异端审问官之后，斯蒂尼终于放弃了。

该死，刚刚在异端审问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顺利突破外圈，但围绕真理殿堂内圈的魔导技师意识到有一辆横冲直撞的装甲车想要突破防线，对我们这边投注了很多关注——包括视线和阻拦性质的魔法。

异端审问会也扔了不少阻碍类的神术，换言之，如果不赶快离开，我们会面临双方的集火。

不是没想过，如果打一面标志着异端审问会的旗帜，接下来的路会好走很多。但这样在之后会面临异端审问会更多的苛责。真

麻烦，现在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快想啊，快想啊！

“那么，我来。”

没有负责的工作，所以一直端正坐在座位上的歌莉娅突然说道。

“我来，把车，扔过去。”她指着真理殿堂的方向说道。

“你有那么大的力气？”我有些怀疑，毕竟歌莉娅的原型“屠魔剑”，只包含“锋利”和“稳固”两个权限领域。

与力量无关。

“我有。”歌莉娅铅灰色的眼睛中依旧空无一物。

“可是，你不是……”

“那就决定了！拜托公主殿下，我给大家附加 ‘柔滑’和‘钢铁加护’，所有人准备迎接冲击！”

我还想说什么，但作为队长的勇者小姐已经发话了，尤其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拆台给人很不好的印象。

歌莉娅起身，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小声对她说：

“真没问题？”

她偏过脑袋，安静地向我点了点头，说了些什么，然后下车，随手拉上车门。

异端审问官对她施展神术，魔导技师使用魔法。歌莉娅一概无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去理会。

她抬起装甲车的一边，能感觉到，歌莉娅那边很吃力的抬起来。当然，背负着重重约束神术和衰弱魔法，就连勇者的抗性都没底气说无视。

歌莉娅的力气确实比一般人要大不少，甚至比经过“战神无双”增幅的我还要强，但对于战士来说，力量是用于辅助武技，而非直接相关。

有本事一剑斩断岩石，并不代表有力气搬动这块岩石。

五十吨的装甲车已经不是人力范畴所能举得起来的，更别提扔出去。

但是，装甲车确实是在一点一点的，被抬起来。

歌莉娅，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装甲车中心的一点开始发烫，泛红。理论上能够承受五千度高温的车体骨架开始因为过热而融化、变形。

刹那间，装甲车被投掷出去，惯性将车内所有人的身体牢牢压在座椅上，我连合上嘴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回头看看歌莉娅怎样。

她最后说的不是“我，没问题”或者“我会，赶上去”之类的话。

而是“不用，担心，我会，反叛”。

她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并且认可警惕，接受质疑。正好在需要牺牲的关键时候，有一个祭品的位置，于是她欣然前往。

坦然接受——我想到了这个词，但她接受的是什么？

我深知歌莉娅并非人类，没有人魂，也没有人心，只有对与错、是与非的逻辑链接。

也许她只是做出了最合理的推断，觉得科隆纳皇室可能强行操纵她进行她认为“错误”的事情，于是歌莉娅作出成功可能性最高，能得到最好结果的选择。

她其实什么也没接受。

所有的结论都出自歌莉娅的逻辑。哪怕可能自身报废，可能人格毁灭，可能世界上再也不存在歌莉娅·科隆纳此人。她已经考虑到这些，然后清白的献身。

这让我我总觉得有些不妥，仿佛还有一笔欠债没还的揪心感觉。

“啊。”我惊呼出来。

懂了，是这份“信任”啊，这种美丽闪耀的东西，总觉得是与我无缘的存在，报以嘲讽的态度。

但真的得到了，反而觉得承担不起，就像华美的水晶雕像，破坏掉，总觉得很可惜。

不，不对。

现在推翻以上我所有的观点。

装甲车飞翔的势头开始由上升变为下降。

我合上嘴，牙齿“咔咚”的碰撞在一起，宛如想要扯碎些什么般用力咬合。

我不是善人，也没有说的那么美丽。

我只是把她看做人类，看做同伴，看做理解者，看做私有物。

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

——仅此而已。

歌莉娅全身都在燃烧，火焰从她的全身各处向外延烧，皮肤变为通体的赤红，偶尔有皮肤发生皲裂，就会有长达五六米的烈焰喷出。

魔力乱流的现象，在构装体超负荷运作过程中熔断魔力回路——一般是输入预设的自爆程序才会有的狂乱反应。

最后歌莉娅拼尽全力将装甲车扔出去，撞在真理殿堂的墙壁上。自身的魔力运作强行终止，赤红的皮肤冷却下来，变为灰白色，没有暴走崩溃已经算是很幸运。

不过至少这场战争她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战斗了。

莉琪贝拉·卡瓦特，摘下眼镜，揉了揉因魔力的辉光而刺痛的眼睛。作为真理探求会会长那加什的助手，早在十六岁取得高级资格证书的魔导技师，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歌莉娅不像一般的构装体，是血肉的身躯，但魔力的流动方式和构装体如出一辙。

结合了那加什的魔导技术和科隆纳帝国魔导技术的特色，魔力交叉并行和魔力环流都在她身上有体现，这绝对不是人类身体魔力回路的构造——莉琪贝拉都看得出来。

从十三岁开始，跟随人世最杰出的魔导技师之一的那加什学习，之后再也没回过王宫。她却从来没有后悔过消耗在这里的岁月，因为她是真的喜欢魔导魔法，喜欢真理探求会的所有学者，喜欢这里的严肃又温馨的氛围。

如今的莉琪贝拉已经是人世少有的，大师级别的魔导技师了。

现在她正在教导一个半路出家，有一半魔导知识靠自己摸索的少女。

“看呐！这就是我的同伴！”

瑞雯放下显示观察眼反馈镜像的眼镜，观察眼位于真理殿堂上方，对下面的战斗一览无余。

她兴奋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朝莉琪贝拉大叫。

“看呐，就像我说的，他们来了！”

“瑞雯，安静一点，我知道了。”

莉琪贝拉冷淡的答道。

她觉得这个少女，和老师所说的那个天资卓绝的天才不是一人。

瑞雯看不懂歌莉娅身上的魔力流动意味着什么，只是担心“歌莉娅是不是用了什么伤身体的魔法”“伤的严不严重”之类无关紧要的问题。

也无法理解魔导魔法本身那摄人心魄的美丽，只是将其作为一种工具，解决问题的道具——莉琪贝拉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这种没有技师精神的人和她同是魔导魔法的学习者。

但是老师临走之前再三强调，瑞雯是真理探求会，乃至人世的希望和未来。

莉琪贝拉还是不相信，她没有在瑞雯身上看到任何出彩的地方，什么都想学，但学的东西都是半吊子。如果瑞雯再说“我不是无法制造构装机械，只是不屑于去做”，那么瑞雯真的是无药可救的废物了。

魔导技师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珍贵，他们的工作就是在创造大量的价值、金钱、劳动力。对于魔导技师本人来说也是如此，也许工作的瞬间，灵感就能帮助他们解决一大难题。

更何况在那加什不在的真理殿堂，莉琪贝拉成为实际上的领袖。大大小小的事情甚至挤占了她几乎所有的休息时间。

但现在，莉琪贝拉不得不压抑烦躁的，想要去做些什么心情，耐心教导瑞雯解读那加什笔记的方法。

教导瑞雯就是真理探求会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被老师选中的人是她？这个问题再一次从心中浮现。

莉琪贝拉恶狠狠地咬着笔头，但和她精妙绝伦的魔导技术不同，她的力气小的可怜，笔头上连牙印都没留下。

“好了，休息时间结束，你说对了，你的朋友确实会来救你。那么也就代表着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抓紧学习剩下的解读方法。”

她拿起那加什笔记，通过口述的方式让瑞雯强行记下解读要诀。

抓着纸页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想，不想把自己和老师智慧与汗水的结晶就这么交给一个自己并不认同的人！

但是，这毕竟是，老师的遗愿啊。

想到这里，莉琪贝拉的声音慢了下来。

那加什的死讯已经传来了，作为对真理探求会的心理攻势，异端审问会在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宣传。

她知道，这是必然的，那加什自己选择的命运，但当消息传来的时候，内心的剧烈震颤还是让她几乎晕厥，随着悲痛而来的还有更多的彷徨。

让那加什老师死去这件事，真的是正确的吗？她思考着，却没有答案，只能依照计划让真理探求会继续前行，滑向毁灭的深渊。

“现在不理解也没问题，你还有很多时间，总之先记下来。你有时间自己慢慢学习，真理探求会其他的密文都可以用这种解读方式翻译，所以你一定要记好了。”

因为今天之后，就只有你一个人懂得密文的解法了。

瑞雯忽然抬起头，好像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

“要我记好……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不……我必须要守着真理殿堂啊……”

“啊，我的队长是勇者，如果莉莉和她说真理探求会的现状，说不定……”

“我是莉琪贝拉，别叫我莉莉！”

咆哮声之大，就连莉琪贝拉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原本只有老师才会亲切的叫自己莉莉，瑞雯的叫声唤起了那些美好的往事——一起工作，一起出丑，一起在实验中犯傻然后哈哈大笑的日子。

但现在莉琪贝拉不想回忆，她想将这些回忆就这样假装忘记，好像满不在乎，随手带着一样带进死亡的领域。

小时候听神官说死亡之后一切都没了，一片虚无和空洞。但莉琪贝拉不太相信，毕竟神官又没有死过，万一死后是另一个开始呢？

如果死后还能有知觉，莉琪贝拉想要先找到自己的老师那加什，然后再找出那些回忆与他分享。就像当初在卡瓦特王宫，自己骄傲的昂着头，面对那加什的邀请，假装不情愿的同意下来。

那加什老师总是发疯似得同时进行着多个实验，一定要自己这样精明能干的助手帮忙记录数据才行啊。

“抱歉，我失态了，让我们继续学习吧。”

莉琪贝拉扶正眼镜，看着吓得缩成一团的少女，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向瑞雯道歉。讲解的声音放缓了一点，也轻柔了一点。

自己的爱慕，自己的仰慕，似乎都混杂在一起，寄托于那加什老师身上。

而碰触到自己柔软神经的瑞雯也并非恶意，自己只是嫉妒而已。想明白这点之后，莉琪贝拉的心情反而坦然了不少。

尽管至今为止，她还没看见那加什所说的希望。

但她相信自己的老师，信任到为他去死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