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斯丁从自己的房间中逃出来之后，已经过去一整天了。

行走在角落里、阴影中，融入人群，不断换装。

一整天都在不停移动，没吃过一口饭，用尽全力将自己的存在感发散在人流中，将“贾斯丁”此人化为人群中的任何可能。

这是在很久之前，他还是异端审问官的时候，学到的技巧。

猎人与猎物地位随时可能翻转，于是两者的技巧在本质上是共通的，躲藏与追猎都出于同源。

就算甩掉了所有异端审问官，他还是感到不安，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视线好像来自于对面翼人与人类的情侣，或来自于分发“安道尔无罪”传单的女仆，又或者来自于阴影中视线的死角等等。

为了让世人恐惧并远离邪恶，审问官们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出击，很少躲藏起来暗中行动。然而贾斯丁根本没有见到异端审问官的标志性钢铁手爪。

可是直觉始终在发出警报，警觉的红灯始终在闪烁着。他却完全没找到，到底是谁在看着自己。

正如之前房间被封印，他反思很久，没发现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路出马脚。

在巡天都市活动期间，他用了五个完全没有关联的身份，其中之一只是为了确保落脚的地方，就算其他身份有做过什么令人怀疑的事情，应该扯不到住店才对。

“切换身份……没有暴露的可能啊。”

没有任何可疑点，再怎么想也没有。

更奇怪的是，明明将自己的房间封印，突破之后却只发现零星的几个异端审问官，只有一人勉强算是高阶的审问官。

想想也说得过去，正是因为没有实力正面猎杀自己，才会布置神术暂时控制，然后回到总部寻求援兵。

可是既然能困住自己三个小时，援兵怎么可能还没到？

贾斯丁不知道。

“马基……导师那里又出了什么事情？”

只能猜是出现什么变故了，他独自前来巡天都市，以这被通缉的身份能收集到的情报，时效性实在太差，无法作为行动的参考。

贾斯丁在街上随着人流行走，当路过可丽饼摊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铜币递给店主。饥饿还不到无法忍受的程度，可是饥饿会逐渐影响自己的反应速度、力量。

贾斯丁需要尽可能减少自己被杀的可能。

他拿着可丽饼，刚想要咬下第一口。

血腥味的风吹过，只有一瞬。

白裙的女子骤然出现在前方的人流中，一个无人注意的空档，她在这一瞬间之前明明还不再那里！

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之中多了一个怪物。

她似乎在笑着，那张惨白的笑脸实在是可怖。

当女子和他擦肩而过，贾斯丁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生命前二十年中，每一次猎杀魔族，在魔族巢穴中闻到的味道——

普通魔族比魔兽强不了多少，当抓住人，就会尽快尽多地大吃特吃，碎肉和骨渣满地都是。

而像女子这样，有能力变化成与人没什么两样的高等魔族，会仔细地咬开人的喉咙，**喷出的血液，会将尸体暂时放一放，挑去内脏，然后在僵硬的时候吃掉所有肉。最后敲开人的骨头，将骨髓榨干，不吃的东西分门别类收拾好，如果不是身上的血腥味，你甚至会以为他是贵族。

贾斯丁的左手摸上腰间的钢铁手爪。

就算自己已经身为异端的现在，猎杀异端依旧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有人比他先动了。

两个异端审问官从没想过的角落里扑出来，高效地发动进攻。

是自己的感官迟钝了。

贾斯丁竟然没有发现，刚刚还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悄然疏散，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向远处逃走。

但是自己的战斗素质比之前更高了。

也许看上去两个审问官对女子的攻势凶猛，女子只有招架的余地。但贾斯丁很清楚，女子只是被异端审问官的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果完全施展魔族的力量，这两个异端审问官很快就会被击杀。

贾斯丁转身，提起钢铁手爪。

向那边走去，却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平民，向后转，然后有多快跑多快。这里是属于我们的，异端猎场。”

那人越过贾斯丁，向女子走去，攥紧钢铁手爪，发出金属摩擦的干涩声响。

那是自己认识的人，阿曼达！

他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友，绝对相互信任的队友——在贾斯丁叛出异端审问会之前。如果不是理念的不同，自己应该和他一起开心地聊天吧。

阿曼达没认出自己，这让贾斯丁感觉很庆幸，同时又有几分失落。

可是，以阿曼达的实力，赢不了那个魔族。

他向阿曼达的背影伸出手，又放下。

就算新的异端审问官加入战局，对熟悉审问官强攻的魔族来说，压力并没有增加多少。

她像风一样在几人中穿梭，带有腥味的风，每一次纵跳都会带走血肉的残片。

不，那就是操纵风、化身为风的异能，凭本能行事的魔族甚至在战斗中越来越熟悉自己的异能，越战越强。

“平民！给我滚开！不想死给我跑！”

异端审问官们的伤势越来越重。阿曼达这样向他咆哮。

不知何时增援会来。

不知增援能不能救下阿曼达。

不知自己上前施以援手，是否会被感谢，是否会在战斗结束之后被认出来逮捕。

不知自己应该选择什么，不知什么选择才是正确。

贾斯丁把手深入怀中，握紧那温暖的东西。

何为正义？何为大义？那东西发问，一如往常。

匡扶此世之大义，为我的正义。贾斯丁再度确认自己的心意。

没有予你的回答，因为只有愚者才能决定命运，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原本历史的轨迹。那东西答道。

“正是，正是……我不知道马基导师会不会来，如果导师来了，我跑不了。所以我不能出手，不能表明我在，万一导师能够救下阿曼达呢，万一增援就能抓住这个魔族呢。所以没有我，就算没有我也……”

贾斯丁转身，远离战端奔跑。咬紧牙关，用力到牙齿都爆出缝隙。

听到肉体撕裂的声音，就像心脏被从胸膛生生挖出。他也没有回头。

我没有选错。他对自己说。

我没有选错，我是对的。又重复一遍。

却仿佛听到阴影中有放肆的嘲笑声音。

——————

自怨自艾的情绪，在贾斯丁安顿下来之后依旧持续了很久。

他拿着手中名为“汉堡”的东西，喝着“可乐”，这些新兴的东西似乎在一夜之间突然流行起来。

大约就在这一年间吧，只能用“爆发”这个词来形容，来自西方开拓园的某一开拓骑士的产业，似乎遍及了人世各地。

能与“梅菲”竞争的产业，似乎只有同时间兴起的“卡杜拉”财团。双方迅速占据了市场，轮番进行促销战打压对方。

贾斯丁现在正在饭店的二楼，偶尔瞟一眼稍远方，异端审问会总部的方向。

阴森的塔楼式建筑，说不上占地广阔，设立在巡天都市的总部相当于一个标志，其实并不需要实用性的设备。

一般，是元老与会长会在这里开会，虽然这里也有拷问设备和牢房，但对异端关押的主要地点还是位于人世北方的监狱城。

只有富有争议的英雄人物被质疑是异端，才会来到这里，进行公开审判。

他吃光了所有食物，感觉油脂含量太大。

“不健康啊……不过现在管不了太多了。”

时间已经入夜，那边还是灯火通明。

贾斯丁走下饭店，穿过一条阴暗的小巷后，他的衣服换了一整套，发型也和曾经相差甚远，几乎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他已经换了三个身份，重新确认过人员巡逻，对照自己记忆中的布局。没问题，一切都很好，现在只需要等待。

贾斯丁现在用第四个伪装身份，前往旁边的旅馆前台，付钱。进入自己房间，然后关掉所有的魔导灯，蹲在窗前，等待。

等待马基从异端审问会总部离开。

贾斯丁对自己的导师实在提不起战斗的想法，那天威般的强大，让人不寒而栗。

尽管此次手中多了妖刀，他也没有正面面对自己导师的意思。

静静等着，让自己躁动的血安静下来，肌肉完全放松。主动让历战的身体放松，抚平伤口，重换生机。

在杀戮之前，让自己的状态达到巅峰。

一直等着，看着，直到黎明时分。天尚未破晓，远方传来火焰和血的气息。马基如闪电一般从异端审问会总部跃出，然后是大量的异端审问官跟随其后。

贾斯丁保持坐姿不变，安静地仿佛自己是个死人，当现场的状况平静下来，才慢慢活动自己僵硬的身体。

他向异端审问会总部走去。

“喂，你等等！你是谁……”

贾斯丁掐住守卫的脖子，本来只打算用掐昏的力气，可是左手中的妖刀也开始发送渴血的信号。

“与其死在妖刀之下，不如让我杀了你，恨我吧。”

他用力，钢铁的手爪捏碎了对方的脖子。

妖刀借助他的手，自发斩击，斩断了另一个守卫的胸廓。

“是你……贾斯丁，你为什么……”

“为了此世的正义，绝对正义。”

“绝对正义已死，你做不到……”

“所以我才要就复活祂，正义神贾斯特斯（justice）。”

贾斯丁又摸了摸怀中的东西，看起来像一个破碎的小水晶球，闪耀的光芒告诉他，离异端审问官封印的残片越来越近了。

“这必然是正义，毫无疑问。”

贾斯丁自言自语道，向总部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