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糕的情况……”

斯蒂尼陷入沉默，没有再次发问。

现场的氛围一时间压抑起来，所有人都知道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意思。

——这也正是说明，自家主人在过往一年间的劝诱确实有效果。勇者小队的所有人没有像当前主流思想一样认为“恶即斩”已经相当不错。

在她们思考、探知黑暗的同时，也在认可着黑暗。

与恶魔战斗之时，当心自己也变成恶魔；在窥探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窥探着你——太阳王尼采说的这句话，原意并非像大众理解的那样：人们将面临不可探知之物，探知越深即是越加堕落——并非这样简单的因果和定义。

正解应该是：我们在挑战何物，探知何物之时，自我的认知也会被一次又一次重复冲刷，逐渐变成大众所理解，所认知的样子——哪怕你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你会变成你最讨厌的那个人。和这句话大致意义类似。

凶灵作为黑暗之海的亲子，拥有仅次于魔王的权能，与魔王等同的位格，以及更加混沌无序，更加贴近黑暗之海本质的源头。他们，偶尔，也能从无数的混沌碎片之中，窥见部分真理——如果他们真的有理智能认知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的话。

所以维嘉曾经偶然莫名窥见到些许片段，在未来的某日，那个经常去歌剧院观看《帕西法尔》，眉头紧紧扎成一团的尼采教授，绝对不是自家主人在絮絮叨叨说的太阳王尼采。然而，这种共鸣却极为类似，他们似乎有着同样反叛的灵魂。

“恰如所说，神已死，正义神已死……”

那副有着黑色短发，秀气面孔的女仆嘴角掀起微不可查的弧度，而这具外壳的后方，某些深邃、幽暗且不可名状之物发出嗤笑，而正在争论当中的勇者小队之中没有一位发觉。

“……我认为，可能，不，没什么。”斯蒂尼抿起嘴唇，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说啊，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啊！不说的话，谁都无法理解。”维嘉也许不理解，在安道尔不在，勇者小队的队长无法决定的时候，需要一个确切的声音优先行动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的模仿着安道尔的举动、语言，试图撑起整个小队。

但是她和安道尔最大的一点不同，在于她对自己的抉择也迟疑犹豫，没有决断不回头的魄力。这点注定了她无法成为支撑众人的领袖。

“不，但是说了……你明明知道……”

“呃……这个……”

“我们的，认为，没有用。”

歌莉娅机械般没有任何激情的，僵硬的转动眼球，第一次开口，就点出斯蒂尼吞下肚子里的话。

“异端审问会，认为，有用。”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们能干什么？”

“也许，相信？”

歌莉娅的眼球又翻了两圈，像是在思考。

“或者，逃跑。”

“逃跑，为什么要逃跑，我们做了什么错误的事情吗？”

歌莉娅不说话了，恢复愣愣的样子。

“歌莉娅你倒是继续说啊。”

被斯蒂尼抓住肩膀摇晃了一会，有些不耐烦的说：

“决定，很重要。”

“决定什么？”

“斯蒂尼，很清楚，只是，询问，大吼，没有结果。”

“斯蒂尼，别激动安静一点！”

“那么瑞雯你倒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啊！还有艾莉娜，你又觉得怎样才是对的！”

“我，我不知道……”

全无意义的争执。

并不是每一次对话都有能够得到思想共鸣，或者说这才是常态，大部分情况下人们只会泛泛而谈，只求话题能够进行下去，得到表面上，看似互相理解的结果，便能够满意。

毕竟，尽管思考有其必要，有其价值，但确实是件费力、痛苦且几乎没有回报的事情。

于是，有人喜欢将他人的见解拿过来，就当成自己的，怠惰于思考。

于是，有人喜欢告诉他人何为对错，让他人当成自己的思考，喜欢传播自己的思考。

而维嘉的主人安道尔两者皆非，他是那种“你怎样都无所谓，只不过与我无关”的臭脾气的人。只不过，在对于关注的那些人身上，他会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有耐心的等待对方自己得到答案。

提出问题，进行阐释，但不解答——神明、贤人，这类对“人类”总体保持善意的存在，对于愚者的发问始终都是这样的态度。

同样的，他也许会颠三倒四或直白不讳的给出解释、理论，但不会轻易给出答案，他所说的“正解”，很少直接告知对方。

“我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吵到底有什么用！”

“真是的！该死！要是安道尔的话……对了！”瑞雯猛地一砸手心，眼神明亮起来：“维嘉，安道尔现在在……”

艾莉娜、斯蒂尼也同时投以期待的目光。

就这么想要答案吗？

不给。

自家主人已经预测到了这一幕的发生，只不过这次事关本人，他无法再用话术等技巧遮掩过去，这才有的假死脱身。

维嘉款款有礼的一鞠躬：

“这正是我想问各位的，我的主人已经失踪二十七个小时，重要约会已经达到两位数，请问各位知道他在哪里吗？”

维嘉非常喜欢这种“气氛一口气沉下去”的感觉。

打消他人的希望，碾碎他人的期待，这是维嘉为数不多的小爱好。其实说到底，她本身也不怎么喜欢人类，甚至还觉得人肉的味道很怀念。

只不过自家主人为了和人类保持和平共处之上的关系，禁止她吃人肉已经有上百年了。

没办法，主人的话就是铁律，是规则，绝对不能打破。维嘉就是这样被捏造出来的灵魂和精神，除了偶尔对性和血肉的饥渴，维嘉非常满意目前的状况和地位。

“你也不知道吗……”瑞雯看起来似乎一口气老下去，皮肤上顿时没有光泽。

“正是，我的主人有些许的……隐秘主义，他非常喜欢‘只有自己知道的时间和空间’，并不是为了什么，而是单纯喜欢这种‘独享’和‘支配自我’的感受，或者说，喜欢自由？他有些决定和行动，不会通知他人，而是自己承担，大约就是这样。”

这是设定，为了符合安道尔三天两头需要外出出演救世魔王的身份，在这个时间差上做出的设定。

其实也算是挺符合“英雄”这一概念的设定——但是这样想来似乎“英雄”和“反派”的作风相差不多？嘛，谁知道呢。

如果是平时对面前的几位少女科普一下自家主人的喜好和性格，她们普遍会两眼放光的上来追问，现在神殿病房走廊里死气沉沉的反应，未免让维嘉有些失望。

在远方随时查阅剧本的维嘉5658号和维嘉4821号，划掉剧本中有关“如果有人上前追问性格”的分支选项，并回馈给本体。

“看来几位也不清楚……不过没关系，我想我家的主人应该不是那种会莫名其妙死在野外的人。”维嘉其实也有点出乎意料，竟然所有人都没有担心安道尔是不是死在哪里了，可能是平时经常出演救场的角色，导致在大家的印象中太强了。

其实设定上来讲，影术士加战士这个设定，只是个普通的高敏高攻的前排，初始属性不错成长不大，会在前期神队友，后期跟不上勇者小队节奏的那种。除了战斗经验，甚至还没有艾莉娜这个神明的代行者的战斗力高。

接下来又等了一会，算算时间……开玩笑的，其实是来自楼下多线思考分身的回馈信息，维嘉轻轻咳嗽两声。

她一边向病房走去，一边说道：

“我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如果我家主人不在，这些麻烦就只能压在可怜的我身上，于是，请容许我探望凯瑟琳小姐之后先行离开。”

“啊等等，维嘉！神官说现在不能进去。”

等他们说能进去的时候就已经太晚啦。

维嘉假装没听见一样自顾自打开门，和追上来的艾莉娜和斯蒂尼一起看到了门内的一切。

窗户打开，那人一身漆黑罩袍，一对钢铁手爪，一只守戒誓约，一张毫无特色，难以辨认的脸。他半蹲在窗口，似乎正准备跳进来，却被发现而愣在当场。

异端审问官，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