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正是这般的决绝，杀了我，杀了恶。正如我所说的正义，你所谓的恶义。”
神明后退几步，心口还插着长剑。这直面死亡也不躲不逃的英姿，斯蒂尼看过很多次了。
所以她有经验，如何面对这即将归去的英雄，神明也是一样。
安静的听就好，因为是敌人，不需要给予任何承诺。
神明依旧提着祂的大剑，高傲地立于大地之上。如果心口没有斯蒂尼插上的长剑，那身姿必定是顶天立地的英豪。
“已经结束了，哼，我反而看到更多。”
“你们这些蠢货的物语、传奇、爱恋。实在是，无趣。”
“绝对的正义应当随着旧时代一起逝去，我这个无用之物，也应该谢幕了。哼，那边的，安道尔，就是在说你，没必要再警戒了，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我揣在兜里的手放松，对正义神一摊。
我觉得祂应该看出来我的身份了，当然，还有更加深远的东西，比如“我是正确的”这件事。
死亡会让视野更加清晰。大贤人安杰丽娜这样说过。
对于诸神来说，死亡的放空，和擢升位格时的放空没什么区别，这让他们的眼睛能够洞穿未来与历史，只是无法说出来。
“我说过不会再做什么，那便是了。你当所有人如你一般多疑？”
他瞪着我，又不屑的哼了一声。随即将视线投向斯蒂尼，不再看我这边。
“也罢，既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便按照剧本不安吧，这样反而会更让你心安。”
“勇者，关键在你。”
“我斩出的灵魂，意志，精神。他们想要传承下去的血与魂，你见到了吗？”
斯蒂尼撅起嘴，回应垂死的神明。
“正是，我所见那英勇的战士，迎战浪潮般的恶兽的侵袭。”
“你见到他们所谓的正义，他们所谓的大义，他们所谓的执着了吗？”
“正是，我从您的斩击中，看到了那伟大的灵魂。”
“你，认同他们的正义吗？”
斯蒂尼稍微思考，然后说：
“不，”
“那份正义太过高洁，太过严苛，哪怕爱人感染重病，为了防止瘟疫传播要杀掉；哪怕亲友重伤，为了不拖累战团要杀掉。对于这份残酷的正义，我认可是义的一种，但那并非我所谓的正义。”
少女的目光灼灼
“我理解，却不认同这份正义。”
“……也好，也罢。”
贾斯特斯似乎看淡了，祂点点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祂动用了神明的权柄，将那些旧时的遗影赋予在大剑的斩击中，灌输给斯蒂尼看。少女得到了无数巅峰战士的经验，以及，力量和精神。
这就是贾斯特斯所谓的，旧日英雄的“血与魂的传承”。力量与精神，能力与思想，这两份东西对旧日的英雄来说同等重要。
但是斯蒂尼拒绝了这份传承。
她不要那超凡的力量和与之绑定到来的精神，这份能力附带的思想太过沉重。她相信，即使不需要这份传承，她也能靠自己变强，坚守自己定义的正义。
正义神贾斯特斯有些遗憾，但也满足了。
正如祂所说，仅仅是有人听祂讲述那些旧日英雄的故事，还记得那份英勇、牺牲和正义。祂就满足了。
仰望着天空，不知何时起，乌云都已散尽。白日的群星依旧耀眼，诸神还在看着祂所做的一切。
正义神心口插着长剑，拖着大剑漫无目的的散步。就算这不是祂所爱的那个世界，但祂还是想要多记下一些什么，多看一些什么。
“……我曾见过，应该说创世者曾见过，他们中有两个进行决斗，肉身蒸腾的灼热，蒸干了乌云。现在还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还有，但很少。”
“他们不会用剑斩开天空大地，他们知晓自己的力量，所以才会对自己多加限制。锤炼的力量只是为了守卫自己所爱，而非去强夺什么。现在还有人会坚守信念吗？”
“还有，但很少了……”
“……是啊，真的是……不一样了……”
正义神感慨道。
最后，迎着斯蒂尼的方向站定，洁白的长袍从低端开始化为坚硬的石头，祂却不闻不问。
“绝对正义（我）应当死去，那便死去吧。这是你们的决定，从诸神的手中拿回权力……这是你们应得的，那便与你们，至于之后的哭泣、悲痛，自己好好吃下，不许抱怨，毕竟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
“既然应该当被人遗忘，封存在不会回来的旧日。那便忘了我，杀了我吧，这是正义神都承认的无错之事，不需要坟冢和纪念，既然选择遗忘绝对正义，那便彻底一些吧。”
“可是英雄啊，还是记得吧。哪怕是传说，旧日的英雄们为此世的牺牲，还有人记得，旧日的正义也就得到满足了。”
“啊，还有……贾斯丁。”
“这个孩子……哼，他不想说，那就让他的故事随我一起长眠吧。”
“不过，我想你，对，只有你，斯蒂尼，你也可以为他立一座坟冢，哪怕是无名冢也好。毕竟，他是为了人世的擢升，毕竟他只差一点就成为了英雄。”
“——如果我坚持统合此世的‘正义’的话。”
想到这里，正义神不禁郁结，又长呼一口气。
“为什么不是这无血无泪的绝对正义呢？订立一个绝对的标准，明明这样更好……抱歉，是我还在留恋。可是，我真的……”
“啊……尽管他的灵魂已经进入死域沉眠，再也听不到赞美或诅咒，但还是……祭奠一下，这个本该成为英雄的叛逆者吧。”
化为岩石的部分已经蔓延上祂的腰间，正义神满腔不甘，有意向谁挥舞手中的大剑，但是，没有谁在祂的剑前。
谁都没有错，没有谁应当被惩戒。
手中的大剑也只能无奈放下，抵在地面。
他向天空伸出一只手，微不可查的瞥了我一眼。
那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于是我放松口袋里紧握的手，向他点点头。
在此时，世界改变了。构成世界的规则在此时加进了一些东西，不是什么重要的规则，完全比不上物理法则的重要性。
云端的海顿看着新加的规则，苦笑着摇摇头，表示认可放行。
从这一刻起，旧日的遗影偶然入梦。在神像前起誓的圣骑士可能偶然瞥见那些与恶兽厮杀的旧日英雄的宣誓；幼小的孩童拿着木剑，无意识的摆出身披圣纹饰甲，头戴荆棘铁冠，手持无尽智典的英雄的姿势。
旧日的正义，重新铭刻在幼子的灵魂中，哪怕不再有人奉行，哪怕是作为一种符号，一种象征，一种历史和传说，幼子仍旧记得何为美德与正确的形象。
正义神带着满足的微笑，垂下化石的手。
“……啊，我看到了，海顿，你的正义，正确，正解。好吧，看来是我误解你了……”
“……安道尔，你不会总是高傲的出谜人，有时候，就连你也必须要做出抉择。但凡活着，都会有伤痛，只是，你很聪明的选择了最少的位置……”
“……勇者，斯蒂尼，多看看吧，努力去看看吧，这世界还很大呢，还有很多很多种可能性呢……”
他的目光扫过刚刚赶过来的艾莉娜、瑞雯和阿比盖尔一行人。
“……换一双眼睛却没有换心，依旧不明白的王子；天真却现实，怯懦却勇敢的神官；太过天才，反而不懂何为平凡的炼金师；得到人魂的机械；崩溃时重生的射手；因困惑发狂的魔王……”
“……未来，会很有趣啊，可惜我看不到了……”
“等等！”
斯蒂尼突然发声。
“请您告诉我！您让我看到的‘他们’，那些旧日的英雄到底是谁？”
“他们的睿智超越人族，他们的英勇超越兽人族，他们的力量超越龙族，他们的艺术感超越精灵族，他们的歌喉超越鱼人族……哼，说到这里，还不明白吗？”
“不，抱歉，我不明白……”
“是你的敌人，也是你的爱人。”
“请告诉我，请告诉我真实的事情，不，我没听懂！原初九族中没有这样一族！”
正义神又一声不屑的呼气，祂用“话已至此”结束了斯蒂尼的追问。
石化已经爬上了神明的脖颈，这是祂最后一次仰望天空。
乌云散了又聚，暴雨倾盆而下，这次不是正义神的哀戚，是天上诸神的。
他们的同胞，时日将至。
“……迪斯（death）啊，你到了吗……”
他的喉舌大半石化，艰难的挤出最后的话语。
有些不可名状的东西从我们身边走过。路过，却无人能见他，无人可理解他。
就算在我超世的视野中，他的形象也是依照我的印象显现。
他一身黑袍，右手握着一柄镰刀，扛在肩上。
“我在啊，我的同胞，我始终都在。”
空余左手拂过正义神贾斯特斯的眼帘。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现在，你可以睡了。”
本来大理石般的石像骤然开始风化，如同时间飞速越过了几个时代。美丽的外形凋零，无数的残片在风雨中吹散。
最后，空无一物。
只剩下一柄长剑，一柄大剑。
死神的虚影就如同脑中幻想，转眼就消逝不见。
斯蒂尼在旁边，痛苦的咳嗽着。滚滚的血液从眼睛、耳朵、鼻子里流出来，看起来完全止不住，斯蒂尼也没打算止住，任凭雨水冲刷干净。
我最后看了一眼正义神原本站的地方，招呼赶上来的伙伴们拿上两柄剑，然后架起斯蒂尼的手臂，带她回广域神殿。
征鼓已歇，邪佞已讨。
“依旧是和之前差不多，不太让人开心的胜利呢。”
我冲阿比盖尔他们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