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人级...观察者...”

无论是这北冰洋塞壬基地，亦或者是与面前这位高等塞壬的碰面。

沙恩霍斯特在一天之内达成了此前从未有人做到的壮举。

但可惜，这没有意义。

此时的她无法逃离，这份情报也没办法带出去。

而且海底深处那无数个仿佛从她身上复刻出来的‘镜像’集体也对沙恩霍斯的精神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压力。或者说，由这光景在她脑海中形成的可能性让她根本无法接受。

“你想要做什么？”

她对身边的塞壬问道。

“不要露出这么险恶的表情嘛，人偶小姐”，观察者摆了摆手，随后将视线放入了仿佛有星群点亮的深海，“你应该看得到啊，名为沙恩霍斯特的人形会结成军势反叛‘人类’，在‘啊！~沙恩桑！你真的背叛了吗？’这样的悲鸣下，将炮口指向过去的同僚，将其灭杀、碾杀、轰杀...想来，由此还会在那些猴子们的集会中提出‘人形不值得信任’的议题——”

“自这之后，‘人类’与人形的隔阂将会愈发加深，并且在明里暗地的勾心斗角与有心之人的肆意妄为下不断积蓄矛盾，并在时间的诱导下最终引起双方的火力冲突，一方将会以另一方的彻底败亡为目标将其从这颗星球上用尽全力去排除，即所谓的种族之战。”

抬着双手在表情阴郁的沙恩霍斯特脸上勾勒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凑近的观察者低声问道：“像这样的剧本，你觉得怎样？”

名为观察者的塞壬有着如天使般无缺的美丽外表与妖精般娇小可爱的梦幻身姿，但此刻却只能让沙恩霍斯特联想到在地狱中觊觎人间的魔鬼。

“你不可能会得逞的。”

打开了观察者的双手，沙恩霍斯特无力的反驳声却得来了观察者肯定的点头，似乎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个特意营造氛围的冷笑话。

“是啊，这的确不可能。只要塞壬还在这颗星球上一天，还会对它们的生存造成压力，那么在那帮猴子的眼里，战舰人形便有着存在的必要。”

“只有在最后一个塞壬被确认彻底绝迹后，人形才能成为‘人类’的敌人。呵~看啊，多么欺软怕硬的家伙们？卑劣而又可笑。说到底不过只是一群披着文明外衣的野兽，将利己思维写入知性底层的下贱种族。”

观察者的脸上带着不假掩饰的嘲讽与轻蔑。

“‘卑劣者的灵魂与囚于深狱，高尚者的精神将登顶天堂。’这颗星球上的猴子们直至文明极限也无法逃离星球引力的捕获，只会在内斗中逐渐消灭。”

“人类才不可能是你说的这样！”

沙恩霍斯特再也无法抑制足怒火，以至于连先前的恐惧与混乱都暂且被置之脑后了。

只因为她无法接受面前这个塞壬的凭空抹黑。

生命只有五年的沙恩霍斯特用她生命的所有岁月去见证了人类的光辉——勇敢、牺牲、荣耀、智慧，与她相识并见证在她生命中的无畏亡者们是能让她坚持战斗至今的精神导师。去抹黑诞生了这样存在的族群就好似去否定沙恩霍斯特过去生涯的全部。

“啊~真是奇怪啊。明明都给你解除了特意铭刻的思维钢印，现在居然还能抱着人类至上的想法吗？”

目光变得有些诧异，不过事到如今对观察者而言，这点小插曲也不算什么。

“集结了这颗星球上近半土著勇者的碧蓝航线不过只是我们为了生成棋局的附属，是经过我们催化过的速成品，一介建立在虚假条件上的空中楼阁。他们可不能代表这颗星球土著的真实品质，你或许因此产生了些许误判？但是没有关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等待已久的棋手总算是走上了正轨。虽未成为预设中的‘果壳之王’①，但作为变数，这本就是我们乐于看见的，也因此等待了他整整五年。虽然直到现在也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用就是了。”

依旧是沙恩霍斯特听不懂的话语，不过好像在自己昏迷前也听对方说过近似的论调，而且和面前的塞壬鬼扯了这么多，即便是她也能察觉到不对了。

“你说的棋手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们制定了什么计划？”

“我说，你还真是没有自觉啊。又或者是单纯的抓不住重点？”

观察者皱起了眉头，似乎对沙恩霍斯特总是在奇怪地方产生的关注力而感到麻烦。

“你难道没听明白吗？我之前的话是在说，你以及你所在的碧蓝航线都是由我们制造出来的啊。”

“那又怎么样？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在意你的疯言疯语吗？”

虽然话语中似乎对观察者所说的都不甚在意，但事实上沙恩霍斯特一直都对这塞壬迄今为止的每个作为都保持着警惕。

尤其是在对方说那个‘笑话’时，沙恩霍斯特确实顺着对方的话语展开了联想，那样的‘可能性’比沉船都更让她恐惧。

可在那事后她又在想，对方为什么会和她提这个。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她根本不需要与她这个俘虏，被对方一直玩弄在手心中可怜虫说这些。

甚至于最开始把她唤醒的举动都有些多余。

沙恩霍斯特并不知道对方在自己沉睡的时期在自己身上做了些什么。但她自己的身体却不至于无法察觉到异常。

与现状的怪异展开有所对应。自苏醒后，沙恩霍斯特便发现了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变化。

并非是获取了突如其来的力量亦或者是被削弱了体力这类明显的变化，而是更加抽象的那种。

比如说...她现在能够产生以往的自己绝对不会展开的念头。简单说来就是思考模式上的转变。如若不出意外，她的心智核心被面前的塞壬动了手脚。

而在那之后对其追根溯源，这个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在她与身体断线却发现依旧能够进行‘思考’后，自己的心智核心就已经被改造了吧？

而后自己所能够表现出的动摇、会顺着对方的思路进行思考、去怀疑自己过去所效忠的人类...

名为沙恩霍斯特的战舰人形在海事局中可是被评价为彻头彻尾的武斗派笨蛋，在效忠那位铁血长官时，也被那位大人如此给予了这样的赠语：‘真正的战士是需要思考的，而她只有在与妹妹格奈森瑙一起时才能表现的像个战士，所以以后于她一同行动吧。’

简单说来，沙恩霍斯特是个对除战斗之外一窍不通的愚钝之人。

这样的理性思考根本就不像她。

她，稍微能看透一点了。

沙恩霍斯特深深的看向了面前的塞壬幼女。

“说到底，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平白无故的和我说了这么多，你完全不需要这么做吧？还是说以你的个性是喜欢对人说废话的类型？亦或者......你有着必须这么做的必要？”

只能去这么解释了。

面前的塞壬将她唤醒，让她看到塞壬设施外壁培育槽以及其中那些差点令她疯狂的‘自己’。而后的对话也是，特意提到碧蓝航线，在这之后提出的扭曲设想...在她面前有意无意的去营造人形与人类对立的可能性。

“你想让我反叛人类？不对...你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力量。”

能证明这一点的，是此时正沉睡于北冰洋海底深处的这无数个‘自己’。哪怕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比不上自己，但以这种恐怖的数量展开军势，个体力量上的优胜根本毫无意义。

但同样是基于这一点去判断。相较于那些沉睡在海底的‘自己’，她是特殊的。

特殊到面前的塞壬现在需要大费周章的去诱导自己，她的身上必然具备对方需求的某种‘价值物’。

“唉...真是没意思的人偶。”

注视着思索中的沙恩霍斯特，观察者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差点让沙恩觉得自己之前觉得对方单纯只是废话比较多的判断成真了。

“你明明只是个普通战斗狂人形罢了，为什么会这样呢？还是说摘取思维钢印后，你们会自然而然的朝着‘原体’的形态靠拢？”

“明明只需要当初的对现状绝望就好了，但现在看来估计是没办法了，在这种关头出岔子可真是叫人笑不出来。”

观察者如此说道。

“绝望？”沙恩霍华德有些无法理解。

叫她绝望？这有什么意义吗？

这是让她怎么想都没办法猜到的可能，毕竟这个答案未免也太让人摸不清头脑了。

“不过也罢，毕竟是我容许你思考、期许你思考、允许你思考的。”怕了拍手，将沙恩霍斯特的注意力重新收过来，观察者带着饱含深意的眼神问道，“那么现在，你知晓了答案，现在，你有得出什么结论吗？”

沙恩霍斯特摇了摇头，捂住了胸口道：

“虽然，我的这里好像这里变得有些奇怪，但说到底我还是我，不像我的妹妹般聪明。哪怕获取了思考所需的冷静而对现状有所判断，却也没办法像智者那般胸负万策。”

“哦~”观察者突然笑了笑，注视着面前的沙恩霍斯特改变了神态。

那是做出了某种觉悟的面貌，目光深处伴生的意志都像是要变为实质的光彩喷涌而出。

“现在，我能想到的做法只有一个，也是最符合我风格的做法。”

符合武斗派笨蛋的做法从来都只有一个。

下一刻，沙恩霍斯特猛地冲向了面前的观察者。

宛如突然弹射的弓弦，又如迅猛狂烈的疾风，沙恩霍斯特的状态达到了最佳。做到了只要还是生物，就绝对无法用正常的神经反射去躲避的地步。

但可惜，塞壬作为深空住民，在抵达了了星海与亚空间所接触的那一刻就无法能视作单纯的‘生物’了。

再一次，沙恩的攻击落空了，而后仿佛场景再现般的，攻击落空的身体被禁锢在了原出。

“真是的，粗暴的思维能为你带来任何回报吗？还是说你早就放弃了思考？忘却了我们之间的实力鸿沟？我本以为你能稍微长个心眼的，小人偶。”

再度浮现的身形于沙恩霍斯特的背后踱步而过，观察者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失望。

挥手解除了灵能压制，本以为对方能稍微理智些的幼女却再度被攻击了，理所应当的，攻击再度被落空了。

“是想着我会解除封锁，所以趁这机会试着能不能被我反应过来吗？”看着突然抬腿抽击的人形，带起的残影在空中卷起了一阵劲风...但也仅此而已。

无力，羸弱，宛如蝼蚁。

“事实上，你就算直接命中我也没关系的，连击破我的屏障也是做不到。”

这一次，她再度放开了沙恩霍斯特，坦然的在她的面前张开了双臂，哪怕面无表情都嘲讽意味十足。

“那么说定了，你可不要躲啊！”

怒喝着，在禁制接触后的一瞬间重新把握住平衡的沙恩霍斯特再度发动了猛攻。

这就是她最后的攻击了。

她如此想到。

正如观察者所说的那样，她是不可能伤害到对方的。

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威势还有之前将她锁定在原处的做法，事到如今沙恩霍斯特即便是在迟钝也能看出对方能力的正体。

灵能...

灵能的力量是绝对的。

而无法召唤出舰装，只剩下这个残躯的她...不，说到底此时的观察者也没有展开舰装，但以对方那灵能技艺与强度相结合的离谱力量。即便是自己能够使用舰装、状态绝佳的时期，其下场也不会与现在有太大差别。就像自己刚遇上对方时一样。

沙恩霍斯特无法战胜面前这塞壬。

无数次思考的反馈，其最终结果都只能将这样的想法愈发强烈的固定在脑海里。而时间紧急，本就不善于思考的沙恩也就只能以这样的前提去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是的。

迄今为止，沙恩的行动都并非是以战胜对方的想法来进行的，甚至于连跟对方正面战斗都不是。

第一次攻击，落空，身体被紧锢。身后传来了对方的话语，除开毛骨悚然的无助感外，心里未尝没有些安心的想法。

而后对方的轻视，让她再度发起了攻击，而这一次攻击是为了验证自己最终计划的可行性，乃至于不会让上一次的‘成功’，对她接下来的行动造成误判。

最后...便是现在。沙恩霍斯特十分感谢观察者对她力量的小觑...这让她的计划，最终得以完成。

无论什么样的战斗，她都会坚持到最后一刻，这是她的骄傲。

虽然，这只是一次赌博，谢幕她生命的最后赌博，赌她的力量是否能更甚一筹。

如此想着。凝视着面前的塞壬，沙恩霍斯特用尽全力.......击向了身侧的透明幕墙。

除开灵能的后天加持，仅以战舰人形的力量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如蛛网般的裂痕，开始以沙恩霍华德的肘尖处为中心，朝着四周漫布。

攻击成功发动了。

这是此前的数次尝试过的最终结论。

她的攻击能够成功发动，但无法击中观察者，而之后则会被对方使用灵能进行行动封锁。

第二次也是如此。即得出结论。

“你的灵能封锁需要时间。”

沙恩霍斯特如此说道。

这个时间足以让她发动攻击，虽然无法作用在观察者身上，但只要有机会，才用迂回方式达成结果也不是不可以。

“虽然北冰洋是四大洋中最小最浅的海洋，但平均深度也在1200米以上。而好巧不巧的是，你们的基地存在的位置是北冰洋的最深处，阿蒙森海盆②。”

这就是沙恩霍斯特在经过所有思考后，唯一能得出胜利可能的方法。

也有着对方的能力远超预料，之前的一切都是伪装，自己的攻击会被阻断，或者攻击力干脆不足以击破这能存在于海底深处的透明帷幕的可能。

但说到底，所谓觉悟就是在黑暗荒野上开辟出一条理当前进的光明大道。

即便有着一万条未知因素会让她失败，但只要有一条能成功，那么在做出决断之后就不再有后悔与怀疑自我的余地了。

“接受来自于星球深海的怒号吧！这就是我最后的攻击！”

压差将会摧毁这里的一切，无论是她还是面前的塞壬。

灵能虽是万有之力，但与自然正面搏斗却也是痴心妄想。至少就沙恩霍斯特所能认知的范围中都不存在能背负大洋的怪物。

身处的建筑正在剧烈的动摇，好像摇摇欲坠，而幕墙上的裂缝也在开始愈发加深。

这就是她为面前这个塞壬营造的绝境没错了....

但为什么？

为什么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面前的塞壬却依旧是笑着的？

“做的真是漂亮啊，我的小人偶。”

观察者笑着合上了双眼...合上了自己的，也合上了沙恩霍斯特的。

宛如水晶打造般的球形建筑从似乎直通海面的漆黑金属巨柱上下坠海底，但脱离的现状却并不是毁坏的前兆，之前也有过相应的表述，这个建筑就仿佛一个依附在它物之上的气泡。

气泡是一个整体，看似脆弱，却并不会因离开依附的事物而破碎。

而最关键的是布满裂纹的幕墙不知为何停止了在深海重压下的破损加深。即便那用于构筑幕墙的多层晶体在之前的攻击中被一口气穿透，败坏的微观结构以常理而言是根本无法支撑下去的。

也就是说沙恩霍斯特的攻击是成功的。

但已经停止了思考的沙恩霍斯特却再没可能去产生对应的疑惑，更别提弄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在这一秒，位于晃晃欲坠的建筑内，沙恩霍斯特以光辉的勇者之姿发起了充满觉悟的绝地反击。”

紧闭着双眼的观察者，轻声念诵。宛如吟唱诗句，在她的背后，海魔一般的阴影突兀浮现，并如活物般朝着因建筑下落而贴在了天花板上的沙恩霍斯特增长。其腕触之影化作实体将其身体拘束，最后如花朵收束般最终拢成一团漆黑的光影。

“而后，她的时光，便永远的停顿在了这一秒。连同这份信念与意志。”

强大到难以置信的灵能穿透了物质的阻隔，越过了向下堕落的球体建筑，朝着因无数培养框体而点缀的宛如星空的海底进发。

这仿佛是一道用于开启变化的钥匙，激活某种深邃之物的必要条件。

感召着观察者的意志，那深邃之物睁开了眼。

海底自上伏伺着山脉，在此刻得以醒转。

尘埃顺着水流飞串，这是巨兽的第一次呼吸，引发的是席卷方圆千里深海的巨大尘暴漩涡以及贯穿数千米水深直至海面的气泡烟柱。

在这一片狼藉下，那无数培育框体像极了被黑洞所扯碎的星辰，宛如垃圾般不值一提的零落于幽邃迷离之中。未至海水清③浊，一轮赤色曜日便穿透烟尘在混乱中心迎着那下落的球形建筑冉冉升起将其吞噬。

阿蒙森海盆偏南侧上端，高出洋面冰盖数百米，看上去浑然一体的巨型黑色之柱建筑顶端观察者的身影突然浮现。

坐在仿佛随时能被海风刮下的边缘处，银发幼女表情轻快的甩动着两条纤细俏丽的修长双腿，无拘无束的白净妍**相摆曳，好似无拘无束。

“我美丽的人偶啊，你摆脱了我的预想，却得以成为最美丽的模样。”

发出了如此的感慨。

于深海处浮现的阴影传来了一声类似鲸鸣绵长声响。而后一道连绵万丈的山岳之影带着一轮赤光破开浪花与冰盖出现在了海面上。

“钢铁的山岳承载着勇士的心脏，不再渺小的人偶带着死前的不甘与怨念回到家乡。”

“她对着家乡的旧识说：”

“‘你们也一起来吧。’”

观察者轻语着结尾。

2022.2.11 2:54am

无光之夜下，塞壬登陆战用海基战术级军事单位得以复苏。

“勇士心智·战争军舰级要塞巨兽·混种利维坦。这是棋局的第一场，记得不要太早的崩溃啊，这一次的棋手。”

目送着下方那超越人智的狰狞巨物逐渐远去，低声自语地银发幼女收敛起了笑颜。

①果壳之王——取自《哈姆雷特》：‘即使我身陷果壳之中仍自以为是无限宇宙之王’

②阿蒙森海盆——北冰洋最深的海盆，有着北冰洋的最深点，最深处达4665米。

③海水清浊——清，作动词用。